林玫玲/《做工的人》道出社會底層勞工的無奈與期盼

●林玫玲/影劇評論、中華醫事科技大學助理教授

《做工的人》為台灣首部以工人為主角之戲劇,改編自林立青的同名散文集《做工的人》。因題材具共鳴性、情感濃郁及刻畫寫實,故引起廣大迴響。全劇主要以台語發音,大量出現的台語俚語和情緒語言,使其深具草根性。此劇描寫底層勞工在現實環境掙扎求生,形象真實飽滿。量身打造的五首歌,將人物的內心世界及彼此的情感連結,傳遞得淋漓盡致。全劇共六集,第五集末阿祈搭鐵皮屋不慎跌落之場景讓情節急轉直下,詼諧基調瞬間轉為悲傷。

▲《做工的人》劇照。(圖/大慕影藝提供,下同)

發財夢背後的小市民心聲

阿祈與阿欽的故事,改編自散文集之〈走水路〉篇。編劇以此為基礎,參酌書裡描繪的勞工圖像。相較於電視劇,散文集更強烈批判台灣社會的不公,渴望為底層勞工爭取尊嚴。《做》劇以長達五集的篇幅敘述阿祈、昌哥與阿全三人異想天開的發財夢,以喜劇方式表達一個深具悲劇色彩的故事。

阿祈是個中年鐵工,老是作白日夢,總說自己是上天挑選過的人。昌哥是板模包商,阿全則是怪手駕駛。三人總是共進退。由於整天想發財,而被稱為「三傻」。三人各有煩惱和願望。阿祈想要讓家人過好日子,昌哥希望有間平安無事的房子,阿全則期盼脫離以貨車為家的生活。

看到香客絡繹不絕,阿祈竟萌生開廟賺錢的想法。此想法,終以買佛像被詐財結束。之後,三人幻想3千元的鱷魚可以做成幾10萬、甚至2百萬的鱷魚包;想像在工地挖到的甕是價值連城之古董、不需本錢的資源回收可以讓他們開間回收站。

他們想要有錢,但從來都不是為了自己。倘若有錢,阿祈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買架飛機,妻子美鳳想去哪裡,就帶她去哪裡;昌哥想讓女兒出國念書,讀到多高都可以。阿全則希望可以幫自己的女神露露買夢幻包包。對他們來說,夢想是為了所愛之人。

浴缸裡的鱷魚,象徵亟欲擺脫現實困境之底層人民,「不管被困在水池還是桶子裡,都一直努力要離開這個環境。不管大家怎麼欺負怎麼壓迫,牠就是要出頭天!」(第2集)

夢有多大,現實就有多殘酷

如果說阿祈是個即使跌跌撞撞也要追求夢想的鐵工,那麼弟弟阿欽則是屈服於現實、不再作夢的鐵工。因為女友秀玲的母親嫌棄他是個工人,故,失去秀玲後,他變得自卑。失戀後的阿欽,怨恨父親生下他,離家出走,混幫派,也不做鐵工。後來,被不良分子利用,跟人火拼,被砍十幾刀。工作和吸毒,是他麻痺自己的方式。倚著窗的阿欽,抽著菸,眼神空洞地看著窗外。對他而言,夢想是給那些有未來的人去想。

表面看來,阿祈像天真的孩子般愛作夢,實際上,只是掩飾內心的無助,讓生活不那麼難以忍受。鐵工生涯注定他的命運。他在父親靈前,道出身為鐵工的不幸。他說「我這隻腳啊,像氣象台一樣,冷會痛,熱也會痛,有時候突然說麻就麻,站也站不直。眼睛也是這樣,不只一隻蚊子在那飛來飛去,出去黑矇矇什麼都看不到。外面人家在說,做鐵工的活不過七十歲,不過最好不要活到七十,不然一樣也是眼睛瞎掉、肺部爛光,才進棺材。」(第4集)

夜盲、皮膚病變、肺部纖維化,是鐵工的職業傷害。工地現場,更是危險重重。一有事故,非死即殘。首集一開始,工人驚呼「鷹架倒了,蜆仔的腳被鋼筋插進去了啦!」昌哥著急地問「叫救護車了嗎?」工人們搶救蜆仔的情景,跟片頭出現的字幕「安全第一」及工地看板上偌大的「安全第一」字體,形成極大諷刺。

此劇揭示承包商、工地主任如何壓榨工人,但為了生存,工人不得不低頭的處境。工人間買賣的41仔、81仔(即安非他命),有時是為了在從事高危險工作時保持清醒專注。吃了它,做工不會痛也不會累。經由阿祈,得知工人之所以滿身是病的原因,「工地的便當都是兩小時前就做好了,等到要吃的時候就變難吃,但肚子餓還是得吃。所以呢,辣醬油配菜脯也加減吃。

但是這樣每天吃,不是高血壓就是心臟病。醫生說不要喝冰的、不要喝酒,問題是夏天不喝冰的,冬天不喝酒,怎麼受得了?這樣喝下來,不是肝不好就是腎不好,更別說腳痛手痛腰痛。全身都是病,不用看醫生也知道。問題是有沒有時間休息,不然看醫生有什麼用?也只是花錢買止痛藥而已。」(第4集)阿祈的名言即「錢就是我的醫生」。對領日薪的工人來說,休息是遙不可及的。靠天吃飯的工人,在惡劣、被剝削的工作環境,僅能以健康換取溫飽。

昌哥和昌嫂的夢想是買間三人可以住、甚至以後孫子也能來住的房子。昌嫂一語道破現代人為了買房,至死都在繳貸款的窘境,而所謂窮人,就是買房子買來的。

當阿欽和阿祈望著遠方矗立的高樓時,惆悵之情傾洩而出。阿祈說「第一年,你跟著我出來做鐵工的時候,(指著前方的大樓)那一棟是我們蓋的。隔壁那棟比較新,去年才蓋的。一棟一棟這樣蓋,好有成就感耶。可惜沒有一棟,我們有辦法搬進去住。」(第6集)

有多少笑容,就有多少淚水。三傻的發財夢,正是對低薪、高房價及難以脫貧等殘酷現實之控訴。

認命卻堅毅的台灣女性

《做》劇寫實描繪台灣傳統女性認命卻不服輸的形象。美鳳雖然常叱責阿祈作白日夢,但對丈夫始終不離不棄。公公臥病在床,也無怨無悔地照護。昌嫂,可說是剛柔並濟且具智慧的女人。她跟丈夫一起在工地工作,工作和管理能力不輸男人。深諳人情世故的她,面對貪小便宜的工地主任,寧可吃點虧,以和為貴。當三傻作著不切實際的發財夢時,總能一針見血戳破盲點。進入婚姻的女性,不僅要相夫教子,而且要做好工作。倘丈夫無能,更要一肩扛起經濟重擔。

珮珮是被家暴的婦女。丈夫每天酗酒,喝完酒就打她,卻又不願意跟她離婚。無處可躲之下,只好求助昌嫂,當臨時拆模工。〈值得被珍惜〉一首娓娓道出女性像陀螺勞碌奔波,只求有人對她溫柔貼心,證明自己也值得被愛。

林立青以溫暖體恤的筆調,寫出性工作者的生命故事。在〈伴唱小吃部〉篇,瞥見社會最底層女人如何以殘缺身軀討好顧客。這些看似欺負殘疾女子的工人,其實也讓她們得以在這個冷漠的社會生存下去。弱勢工人和殘障女人,僅是互相取暖。《做》劇的阿欽和珍妮花,正反映工人與性工作者彼此依靠的溫度。

珍妮花有個女兒,叫小玉。小玉的父親是她的客人,兩人曾論及婚嫁,但生小玉那天,丈夫被抓去關。坐牢期間為了看小玉而逃獄,後因聽到警察的聲音,從窗戶跑出去。自從那天以後,就沒見過他。她曾想過到工廠工作,但小玉出生時有黃疸和蠶豆症,搞到最後還要換血。為了繳醫藥費,她想還是接客比較快。小玉長大這幾年,最害怕的就是小玉嫌她髒,不願意認她這個母親。在阿祈的兒子小傑眼中,珍妮花跟其他呵護子女的母親一樣,值得尊敬;小玉為了讓母親脫離妓女生活而努力存錢的態度,更讓小傑欣賞。

秀玲、蜆仔嫂和麵攤老闆娘,都是刻苦耐勞的台灣女性。

兩百萬的感動

阿祈曾賣過鹿鱉三寶仙丹,幻想成為富商;曾投資夾娃娃機,幻想可以開店當老闆。後來跟昌哥、阿全幻想開廟賺錢、養鱷魚做鱷魚包包、開資源回收站。但皆以失敗收場。他愛作夢,相信自己會出頭天,然而,當小傑的發票中了2百萬,終於可以脫貧時,卻將錢送給蜆仔嫂。

蜆仔死後,由於工地主任扣住工具和尾款,讓蜆仔嫂無錢可用。被通緝的蜆仔為了翻身,以家人的名字向地下錢莊借錢,欠下一堆債。當阿祈、昌哥、昌嫂和阿全去探望蜆仔嫂,當昌嫂到市場買新鮮魚肉只為了讓蜆仔嫂跟孩子吃飽時,我們感受到濃厚的人情味。

不忍蜆仔嫂和一個唐氏症小孩無處安身,阿祈將2百萬送給他們。他的善良還表現在不讓墜樓的鱷魚再死一次被做成包包、幫競爭對手阿婆推回收車等。

阿祈是社會底層勞工,滿身是病又不切實際,但卻是非常善良的人。劇中每個人物都努力活出自己的人生。《做》劇承繼散文集的理念──無論哪一階級,只要有善良的心和奮發向上的精神,都值得擁有尊嚴。

這輩子,最感謝的是你當我兄弟

只要阿祈需要錢,阿欽便二話不說拿錢出來;只要阿祈闖禍,他便會在後面收拾;就連阿祈沒做完的工作,他都會一起做。阿欽好像是阿祈的保護傘,但事實上,當他離家時,是阿祈幫父親撐起家裡的工廠。就在那時,阿祈和父親因操勞過度而把身體搞壞。

中風後的阿祈,一心求死,卻連自殺也做不到。他知道阿欽吸毒,故,懇求阿欽幫他打一針,因為他不想拖累家人。但阿欽不答應。

某日,阿欽揹著阿祈回家。當阿祈躺在床上時,阿欽也躺了下來,畫面慢慢地變成兩個並肩躺在床上的小男孩。小男孩正在工地鑽來鑽去。小阿祈說「阿欽,快一點!」小阿欽回答「哥,等我!」(第6集)阿欽起身,留給美鳳一張字條:「嫂仔,我帶哥出去走走。」

阿欽跟坐在輪椅的阿祈在工地的對話,直撼人心。原來,一直為阿欽遮風擋雨的是阿祈。小時候家裡經濟不好,父親常叫阿欽去向姑姑借錢,但每次表哥都嘲笑他是乞丐。阿欽說「我就一邊哭,一邊跑回家和你說。你馬上跑去表哥家,把他打得鼻青臉腫。你還記得嗎?」阿祈笑著。

他握著阿祈粗糙厚繭的大手,問「哥,你會後悔嗎?」阿祈笑著回答「我這輩子……最感謝的事……就是你當我弟弟。」阿欽拿出針筒,往阿祈的手注射。阿祈安慰地道「阿欽,不要哭。你哭我就會哭。你是在做一件好事,你在救我耶,你在救我們全家。菩薩會保佑你,保佑你賺大錢,娶到好老婆,生個乖孩子,身體健康。阿欽啊,你要快樂。謝謝……」(第6集)阿祈死了,阿欽抱著他慟哭。

三年後,秀玲和珍妮花到阿欽的墓上。從珍妮花口中,得知阿欽早在他哥身邊,為自己準備一支。阿祈,才是阿欽得以活下去的理由。正如〈永遠不再〉一首唱的「沒有你回應我的快樂和傷心,何必快樂傷心……」

阿祈與阿欽童年在草地玩耍的情景,再度浮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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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玫玲專欄

林玫玲專欄 林玫玲

輔仁大學哲學博士。自2015年,以筆名發表時事評論,後以本名發表戲劇評論。犀利的文字是為了直視世界之黑暗面,溫暖的筆觸是深信人類需要希望。期盼每個字都充滿正義與光明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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