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ul
「我沒日沒夜的幫老闆弄好一個案子,幫公司打下一筆重要的單,老闆為了獎勵我,所以決定幫我加薪。你知道加多少嗎?4%,一個月加薪不過一千出頭..這筆錢,小朋友一個玩具就要六百,想要多買幾個他喜歡的玩具都不夠!」年輕的工程師,語氣平靜,但我知道背負一個家庭的他,有著無比的壓力。
「我小時候在美國唸書,畢業了之後選擇回到台灣工作,從一開始覺得自己可以大有作為,到頭來發現原來自己不過是一隻狗,是老闆的奴才……我在想,是不是當初應該選擇留在美國?唉,反正也回不去了。」透過網路,他的無奈穿透了冰冷的螢幕,讓我感受到他對夢想的冷感。
「你會發現,無論他在大學裡,對於環境議案、社會議題,奔走的多熱切、關心的多厲害,甚至磨練出實力,足以把不當的開發案趕走,成功保護了台灣的環境……出了社會,他的眼神就是會變,再跟他討論環境與社會的相關問題,他只能無奈跟你說:『我得顧老婆小孩。』」一個低調但非常厲害的環境議案專家跟我說著。
「我薪水跳得很快,三年翻了一倍。但是,我這個工作滑了一跤,老闆跟我說,我想法太多,可以當一個超級員工,但我不是一個好的軟體工程師。」一個充滿理想的工程師,無奈的說道。
▲搶人戰!中國大陸五倍高薪挖台灣人才。(圖/東森新聞提供)
「我不知道自己未來要做什麼?我能做什麼?完全想不到。」一個已經在IBM實習的朋友說道。
「如果可以,讓我離開台灣吧!」我一個非常厲害的好朋友,拍著肩膀,對我說道,意思好像是在對我說「跟我一起走。」
(今天的這一篇文章比較長,但如果想要更深入瞭解本議題的話,想請您仔細的看過,感謝您。)
這一陣子,人才問題沸沸揚揚,Wondero上一篇關於人才的文章得到了一萬多人按讚、十萬人的點閱,但我們並沒有停止,繼續更深的追查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許多,不,更正,「非常多」,非常多這些已經在社會上工作的人跟我說,一出社會,你就毀了。因為你不會在再把時間花在你有熱情的事情上面,你會開始把時間花在「打發歲月」上面。你不會再對未來有期待,你會改而開始計算「我離那個位子中間還卡了幾個人」。你不會再有理想,「因為人生,大概就是這樣了。」
所以這些在社會上的朋友,很多羨慕我,因為雖然因為家境不好,我也有經濟上很大的壓力,但我每天工作八小時,是為了夢想,為了培養的才能,而不是為了錢。他們很欣賞我還「能」有夢想,還能培養自己的天份,因為出了社會,就很難再把眼睛放在夢想與熱情上了,社會啊社會,一個剝奪你夢想與熱情的地方。
因為我一腳還踩在「小時候」,另一腳正在跨向「大社會」,介於兩者之間,我對於這一分衝擊,感受十分強烈。我是一個非常典型的都市家庭,也就是充滿問題的家庭,小時候相對其他小孩來說,我「非常自由」,反正沒家人管,可以隨意去想望任何的事情,不會受到家理的斥責。小學之後,大概小學一年級吧,課本每日跟我們宣揚「有夢最美,希望相隨」的概念,傳達我們「夢想」的重要性。
▲企業缺人才,高階難留,基層難求?(圖/東森新聞提供)
不過殘酷的轉折來了,當我升國一,面對的便「只剩」考試的壓力。(不過有的同學大概比我早了六年面對這個壓力,因為他們的爸媽在他們小一的時候,早就幫他們選定好志向了開始補習了)。考試有壓力很正常,但「只剩」考試的壓力便很不正常,重點在於,人生從此就被壓縮了,運動?那是壞學生的事。藝術?那畢業能替你找工作嗎?漫畫?那是毒品。你只該剩下考試,學生們。我對於人生「只剩」考試感到不自在,開始對整個義務教育制度感到很不自在,我後來才知道為什麼,因為我對台灣的「社會化」感到不自在。
國中生踏出的第一步社會化,便是人生得開始縮限、開始專注,專注於「考試」跟「補習」認份。抱歉,我討厭人生只剩考試跟補習。這是個考試就算了,還是「有標準答案的考試」。我國中的時候曾經發現一個社會科的考古題寫錯了,我上網查了維基,查大學教授的論文,跟老師說「這題目出錯了」,但老師只默默的幫我調分,並沒有跟其他的同學說明,因為這是一題重要的考古題,標準答案就是A,不在A之外的答案,儘管是正確,但仍然不能夠幫你「衝成績」,於是老師便不想誤導學生,很怕這一題下次模擬考又考出來,怕跟大家說明了正確答案,反而害大家在考試的時候寫錯。
那時候我便開始納悶,為什麼一定要在「ABCD」四個選項裡頭,才算是答案?現實世界裡,有哪一件事情會把ABCD列開來讓你選?小小的我便對這個「社會化」的過程,感到懷疑。
上了高中,我對社會化更排斥了,還好我上的是一間非常自由的學校,五月天的母校。我每天玩社團玩到晚上十一點,我對於跟社團的人一起練習感到很開心,但回到教室,對於制度化的考題感到痛苦。我寧願花二十個小時寫出一份劇本,跟夥伴排練,只為了讓台下的觀眾可以笑到肚子痛,或是感動到落淚,而不想研究那些我在國中已經練習三年的ABCD。
高中時,我常翹課,常被罰,翹到被記了六支過。我有時候會會兩天不去學校,只是因為我想把一本叫「東西的故事」的書從頭到尾的研究透徹。當然因為這件事,讓很多乖乖上學的同學不開心,也常被老師叫去訓話,常被老師問:「你有想過要上什麼大學嗎?你想過出社會要做什麼工作?你打算…」
我心中始終疑惑,為什麼我們越接近台灣的社會,就離小時候的「夢想」與「熱情」越遠?我還選擇繼續考試的理由,不過是因為「我相信書唸的好就會有好工作,有好工作就會有好生活,有好生活我就可以繼續追求我的夢想」。
但這個理由,也在某一個翹課的午後,被壓垮了。那一天我帶著兩本雜誌,一本叫作《Time》,一本叫作《Newsweek》,窩在家裡附近的圖書館猛K,這個考試不會考,只是我對全球經濟的現狀很有興趣。那一期的》《Newsweek》,詳細的講解了全球金融危機的來龍去脈,我很疑惑,為什麼學校內的課本不教這個?看完那期的兩本雜誌後,我發現,在這個變動的世界,「唸好書早就不保證你的好工作,好工作早就不保證有好生活,而追求夢想,更可以跳過前面這些步驟,提前開始。」
不久後,朱宅神學長到了我們學校演講,主題便是:「2010 年最迫切需要的十種工作 , 在2004年時根本不存在 。」
在這一刻,我脫離了「無知的樂觀」,走進了「已知的悲觀」。我不再是傳統教育制度底下,追著跑的那一匹馬了,但我卻無所適從,不追蘿蔔跑,我該怎麼跑?我脫離這一條:考高中、考大學、考研究所、畢業去大公司上班(或考公務員)、升官、存錢買車、買房、存一間嬰兒房、結婚、生小孩、養小孩、等退休金、逼著小孩再跑一次這一個迴圈的既定道路了,那我該怎麼辦?尤其那時候我觀察到近年來「毛小孩」盛行,「無殼族」一堆,住在爸媽家的家裡蹲更是多,不結婚的人更多,生育率的下降,我把這些當作指標,從中猜測這一條「既定道路」一定是出了問題,一輩子跑不完,不然為什麼會出現這些社會現象。
從此我的成績一落千丈,後來好不容易說服自己考間好大學,但成功說服的時候,已經離大學指考不到四個月了,後來勉強是考上大學了,然後呢?大一上的時候,我又陷入了一樣的迷失當中。
好在後來發生的一些意外,帶我走出這一片迷失當中,讓我走入「已知的樂觀」,並且開始回頭去看看這中間發生的事。
而在這些天調查「人才」事件以來,佐上自己的教育歷程,我得知一個概況:「台灣的社會化過程,以及社會,都跟這個現實世界需要的所差甚遠。」
現實世界要的是什麼呢?我假設是先求生存、再求造福社會,以求文明之進步。不過求「繁衍」兩字,這是連細菌都懂的道理。而正確的社會化,應該是要把一個人的天份,引向這一條路上,透過激發個人的潛能或是團體的潛能,讓人類的文明可以維繫。讓有實力、有夢想的人打破社會問題之瓶頸,再讓社會去回饋這些人,不是嗎?
也就是那句老話,社會化不過是教你做個「有用的人」。什麼是有用的人?能生存、造福社會,以求文明之進步。而在全球化、網路化,瞬息萬變的今天,社會的變動更是快速,問題更是惡化。
但台灣從教育到社會,已經不再教你做個「有用的人」了。家庭教育多半告訴你做個「有錢的人」,而家長腦中的「快速道路」便是進個大公司上班,當個總經理,或是拿著「師」字輩,變成醫生律師工程師,便會變成有錢的人。
而學校教育,則幫助你變成「很會追蘿蔔的馬」。進一步告訴你如何變成很會晉升的人。教育裡,啟發人心的老師太少,糊口飯吃的老師太多(感謝孔子以來每一個春風化雨的老師。),整天教你「寫考古題」、「寫模擬考」、「猜題」,現在要提升備審資料的重要性了,於是「快去做志工」、「多參加營隊」、「參加科展」等等,反正重點就是一個字,「升」,幫你升上一間好大學。就算我們改成免試升學,但大家的眼睛,仍然是在放在升學上,因為不升學,沒有辦法走上既定道路。
於是學校不會花太多時間教你「有用」的東西,會教你「好追胡蘿蔔」的東西。教育,本該解放一個人的心志,但台灣的教育,卻不斷壓縮一個人的心靈,讓你的雙眼不再專注於世界,而是眼前的誘因。在以前的時代,是考試成績,未來教育改革呢?若不重回教育的本質,新的教育,也不過會變成其他可以用來幫助升學的指標,只要能拿到學歷,什麼都好,這樣的教育容易疏忽了很多重要的能力:首先,這樣的教育從來不會教你「問問題」的能力,但做個有用的人的第一步,不是應該是「問對問題」嗎?再來,這樣的教育,不會教你「動手解決」,會教你「寫對答案」。每個考題都會有個最棒的解答,寫那個就對了!但是社會裡的問題,往往是多重的問題需要多重的解決方案配合,更需要動手去做,怎麼會有用鉛筆勾選的的標準答案?
在學校裡,越浸淫在升學之中,我們就離社會越遠,離夢想與熱情越遠,離激發天份越遠,這是嚴重的問題,更嚴重的問題在於:若我們不追求升學,你要家長跟學生們怎麼辦?大家都不知道,因為制式教育忘了教我們「問問題」與獨立思考的能力,只好像間工廠一樣,不停的把小孩往教育的下一個階段送。
接著便會有非常逗趣的事發生了:業界的醫生正在轉行,但教育的大後方仍然送了一大批醫學生過來。工程師正在被低薪凌虐,但一堆人仍深信工程師最棒,送了一堆學生來當工程師。一旦教育的大後方,發現怎麼送都不對,於是啟動備用方案,把大匹人才的雛鳥,有錢的送出國,沒錢的送去當公務員。
台灣的家庭、學校、社會,把學生一步步,逼成只懂得追胡蘿蔔的馬,其他不追胡蘿蔔的馬,那些想要自在奔馳的馬,反而不符合「社會」的要求。於是當我們要騎馬上場打仗,不放根胡蘿蔔在前面,馬都不會跑,就算別來殺來了,馬仍然在找胡蘿蔔,而不是求生存。
出了社會,大家都需要人才,但是社會的一大半叫作「台灣的產業界」,台灣的產業界努力解決的問題,因為以前經濟奇蹟打造的國際產業鏈的關係,解決的問題都是「歐美」的問題,所以我們畢業後進去,只能把時間花在解決「大老闆從歐美那裡接到的任務」。而另一半的社會,便是學界跟公部門。這兩邊就像是產業界的「避險基金」,產業界越扭曲、風險越高、越缺少舞台,尚未練成人才的年輕人,便會往學界跟公部門跑。
老闆們當然找不到人才,因為公司裡的人,早就被學教教育、職場搞成了只懂得追胡蘿蔔的馬,還在學校裡的時候,練習考古題的時間比培養天份的時間還多,在職場裡,鉤心鬥角的時間比努力工作的時間還多,每天想著「升升升」,升到了重要位子,卻欠缺能力,無法面對瞬息萬變的國際動態。但是總是有些沒有胡蘿蔔中毒的馬吧?
他們呢?在台灣,許多這樣的人才躲去了公部門,躲去了學界,打死也不要踏出來,反正跑出來既沒保障也沒舞台。當個公務員?拜託,沒舞台,但很有保障!而傳統產業也會覺得這些年輕人眼高手低,寧願躲著也不要出來,然而這些「眼高手低的年輕人」,卻是從小就被家裡教育「就是要衝大公司,不然去當公務員」,他們被培養來,就不是去傳統產業的,是去高科技、去文創等等,不去這些地方,他們要怎麼對自己家裡交代呢?
當然希望你可以參考我們粉絲專頁上,一名傳產前輩林先生的話:與其自認為是人才,整天抱怨懷才不遇,何不先來傳統產業試試,當成踏腳石也好,至少先有份收入。如果做出興趣,可以繼續深耕下去;如果沒興趣,充實自己後,伺機跳槽轉業,也無話可說。公司留不住人才,老闆自己要先檢討。但前提是:要是真正的人才,才有挽留的價值!
不過,總是有些「十年一見的厲害人才」吧,他們呢?不可能都躲去了避風頭了吧?我根據這陣子瘋狂的調查,這些人才除了學界與公部門外,大概有三個去處:
一、在業界裡載浮載沉,一直做著雜事,努力的撐著,就像被鎖在某處的千里馬,月薪三萬二,正在被社會摧殘。這樣摧殘下去,少了十年的栽陪與歷練,這些千里馬遲早變跛腳。
二、自己去創業了,就像當年的科技大老與台商一樣。但在全球化的今天,他們就算創業成功了,大概也是不會留在台灣。
三、不想創業的,又有理想的,早就不在台灣了。因為想要發展的會去美國,想家的會去新加坡。我的部落格讀者有15%來自美國,5%來自新加坡。另外一提,很多外商公司的高階主管,都是沒有中華民國護照的台灣人。
總結來說,在傳統教育制度裡還能存活,會思考,又會動手解決的台灣人才,雖然有限,但還不算少,但他們不會選擇留在台灣這裡,如果可能的話。那我們該怎麼辦呢?我想,得先從把胡蘿蔔丟掉開始。從把ABCD丟掉開始,找回問為什麼的權利。
●此文邀自WO! 世界需要一個驚嘆!,原文《「人才」眼裡的台灣:社會,一個剝奪你夢想與熱情的地方,遲早把你打成跛腳馬》發表於2012.08.23。以上言論不代表本報立場。ET論壇歡迎更多聲音與討論,來稿請寄editor@ettoday.net
●編按:原文標題為《「人才」眼裡的台灣:社會,一個剝奪你夢想與熱情的地方,遲早把你打成跛腳馬》,因為標題字數超過系統限制,故修改為《「人才」眼裡的台灣:一個剝奪你夢想與熱情的地方》。在不影響作者原意之下。本文經ETtoday新聞雲編輯極小幅度修改,特此說明。(責任編輯:姚南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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