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祁立峰／國立台灣師範大學國文學系教授、作家
前天有兩則新聞：一是著有《讀中文系的人》、《飲膳札記》，翻譯《源氏物語》的知名教授林文月過世；二是股價創新高的半導體公司輝達（Nvidia）執行長黃仁勳向台大畢業生致詞。這兩件事有點微妙地呼應。
關於林文月老師〈讀中文系的人〉這篇散文，Dcard有一篇回應，說這篇文章是早期的中文系招生文，但現在時代不同了，除非家裡有礦，否則不建議讀中文系。
文化傳承不是中文系專利
其實這位讀者誤解了〈讀中文系的人〉之脈絡。林文月寫這篇文章時，那是文組盛世，只是優秀作家大多來自台大外文系。如《現代文學》、《文學季刊》等重要刊物也由外文系主導。所以文中所說的「讀中文系的人實在與讀其他科系的人一樣正昂首闊步著」，跟中文系的出路或畢業後的薪資無關，跟文化傳承的使命有關。
現在二十幾歲的學生大概難以想像，從七零年代科學園區擘畫，八零年代十大建設竣工，台灣開創經濟奇蹟的年代，同時也是文組的盛世。彼時的工程師名之曰「科技新貴」，但多少也以知識份子自居。讀小說，看黨外雜誌，兼讀些中外詩歌。除了中文系、外文系，理工科、醫科投入寫作的知名作家也不少。所以〈讀中文系的人〉才說：「文學的賞鑒與創作，原不限於讀中文系的人」。
▲ 台灣開創經濟奇蹟的年代，除了中文系、外文系，理工科、醫科投入寫作的知名作家也不少。圖為知名醫師作家侯文詠。（圖／翻攝自侯文詠臉書）
富裕的時代，優渥的時代。或許應該說，文藝的體驗與教養必須建立在一種闊綽之上。「貧而樂道，富而好禮」。九零年代文組盛世達到巔峰，重慶南路書街車如流水，誠品書店二十四小時徹夜不歇。
盛世到何時為止呢? 大概是千禧年後吧。政黨輪替，再輪替。社會運動，街頭抗爭，新媒體崛起，不知哪個科系畢業的公知，都能大談幾千字康德哲學或女性主義了。但唐山地下室空氣依舊滯悶，好幾個書櫃的社科叢書前，乏人問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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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錢」看齊 笑貧不笑詐
至於其他社群裡，則另有一番光景。理財、股票榮登Dcard熱門看板，隔壁的考試版、新生版面上，剛畢業進園區的學長姐，急著貼出自己的薪資單，本俸，獎金，分紅，夯不啷當兩三百萬。「不戚戚於貧賤，不汲汲於富貴」。
還在選填志願的大一新鮮人，各個能口吐芬芳——「護國神山」，「資電醫牙」，「十萬青年十萬肝，GG輪班救台灣」。
九零年代前後的科技新貴，多少還對人文知識有些欽慕，感到自己追求財富伴隨而來的精神與心靈匱乏。新世紀二零年代，人人視野限縮在Dcard與IG貼出的薪資單或對帳單。黃仁勳致詞最後一段，說了一句簡單卻當場沒人聽懂的英文。「跑，為了追求食物，而不被當成食物」。沒盼到像貝佐斯「聰明是一種天賦，善良是一種選擇」般的掌聲，不得已，只好翻成中文再說一次。
▲ 民眾黨主席柯文哲前陣子針對畢業生低薪問題指出，系所畢業生平均起薪太低，該系就該縮編。（圖／記者袁茵攝）
弱肉強食，叢林法則。台下即將進入園區的畢業生，應該聽得很欣慰吧。自己二十幾年所奉行的人生法則，受到市值一兆的大公司CEO肯定。就像要廢就廢的大一國文課；就像候選人說的不賺錢的科系就縮一縮。「不義而富且貴，於我如浮雲」。最好是。
總還是有讀不到資電醫牙，當不了科技新貴的畢業生吧？怎麼辦？食物鏈最底層，要翻身只能撈偏門。還記得靜宜女大生嗎？與其讀完大學不如提前去實習，進不了科學園區，可以去KK園區。當不成科技新貴，可以當詐騙新貴啊！
為了年薪幾百萬，為了貼出對帳單，為了不被當成食物。可以當車手、當主謀、當首腦、當器官。這就是社會叢林，跑或追，戰或逃。以此洋洋得意，夸夸其辭：這個系沒前途，讀這科白讀了。仇女、厭男、恐同、歧視，然後逢人就問：「讀這個有用嗎？」「學那個有錢嗎？」「你們系有競爭力嗎？」...這真的是當前的台灣所要宣揚的價值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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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想讓你知道…逢人就問：「讀這個有用嗎？」「學那個有錢嗎？」「你們系有競爭力嗎？」...這真的是當前的台灣所要宣揚的價值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