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牧宜
母親節那天臉書世界充滿了愛,看著大家吃大餐送鮮花的照片,我問家裡的小安妮,有沒有text遠在印尼的媽媽,祝她母親節快樂?她說:”I’m sorry….Everyday,everytime is more than mother's day to me...Everytime i can show it to her...Everytime i can pray for ...我也愛你,姐姐,和你的家人"
她是安妮,今年24,來自爪哇,高中學歷。來台灣賺錢是為了幫哥哥買機車、幫媽媽蓋一棟房子,以及幫爸爸完成到麥加朝聖的夢想。我們喜歡帶她一起全家旅遊、帶她認識台灣文化、教她中文,聰慧的她學習能力非常快,每天用中文寫日記!常飛印尼的我,喜歡幫她買些家鄉零嘴讓他解解思鄉之愁。
在家裡我們跟姊妹一樣,連我跟媽媽吵架都會找她抱怨,超聰明的她時常用她多思念家鄉的母親那套讓我心懷愧疚。我們喜歡談論宗教,我常請教她可蘭經的內容,然後比較基督教和伊斯蘭教理念的不同,她還曾經花了一整晚告訴我ISIS組織不是回教組織。有次我飛長班回來好累倒在沙發上,她會問我可不可以放一首relax的歌給我聽?我說好啊!結果放出來是嗯嗯阿阿的伊斯蘭教歌曲,讓我無奈地大笑然後在嗯嗯阿阿的歌詞間睡著。
她說三年前的她跟一批批「進口」的印尼移工沒什麼兩樣,到台灣時她們根本不知道自己會分配到哪裡,會是怎麼樣的家庭? 老闆會是怎麼樣的人?要照顧老人還是嬰兒?她說:「捏著大腿跟著大家走就對了」
我喜歡飛雅加達。雅加達和台北往返的客人通常分成幾種:生意人、特種行業、特種行業的頭頭、外勞(俗稱小乖乖),以及極少數的觀光客(通常都是轉機性質,到印尼的其他小島)。
今天的主題是小乖乖,他們是我們空服員最愛的客群之一,他們有禮貌、守規矩,眼神帶著小小的恐懼、大大的不確定,手上一定拿著一個文件夾、沒什麼行李。只懂幾句中文和英文的他們,通常只會用點頭的方式回應我們所有的問題,如果他們不知如何表達,我們都會耐心打開餐盒,讓他們清楚看見餐點的選擇,或是拿高他們maybe最喜歡的飲料,讓他們只要用指的就可以了。在飛航過程中他們習慣叫我們哥哥姐姐;大多時候他們都在睡覺,一半是因為暈機,一半是因為他們從家鄉到雅加達騎了至少半天的車,已經累壞了。下飛機前我們通常會準備一些嘔吐袋,他們幾乎都是第一次搭飛機,某一部份的他們,或許連汽車都沒搭過幾次。
下了飛機後他們大批人馬直接在gate口排隊集合,勞工局的人開始唱名,領號碼牌。我們有時帶著鼻酸拉著行李跟他們揮手說再見,這時我們下班了,他們也開始上班了。
俗語說,人離鄉賤,物離鄉貴。安妮說,來台灣幫傭一直是印尼偏鄉女生的夢想,因為這裡的薪水比她在雅加達領的還多四到五倍。但離開家鄉到國外工作,賺了銀子賠了幸福。除了必須忍受對家人的思念,許多丈夫在家鄉外遇、家庭破碎。舉例來說:安妮的朋友在新加坡幫傭多年後,回到印尼發現丈夫已經另組了家庭 ; 鄰居奶奶之前的幫傭來自越南,簽約還未滿就緊急回鄉,因為在家鄉的孩子到了叛逆期,已經學會偷拐搶騙。在台灣幫陌生人把屎把尿,她錯過了孩子最重要的教育。
安妮說在社區工作的他們已經算很幸福的一群,新聞上播報的那些性侵事件、壓榨事件,在外地幾乎是天天上演。工作滿三年後他們可以回鄉休假,看望家人。近鄉情怯,開心細數日子的同時,怕的是要面對自己不能負荷的破裂。若不是到了無法生存地步,誰願意飄洋過海,獨在異鄉身是客?
安妮常說,她以為比較高的人不會想跟比較低的人說話(我想她所謂的高低是指社經地位,應該不是身高)。她的朋友們,大多都被仲介業者和雇主雙層剝削,走出家門還要受到路人不友善的肢體眼神對待。不可否認的是,我們無意中為自己打造了一種高高在上的形象,我們批評歐美世界歧視黃種人,我們自己是否做到了對他們最基本的尊重?
「一份單純的在乎會超越語言的隔閡」————劉安婷
附上我們一起在客廳縫釦子的照片。她是安妮,我們的異國小幫手,我的好姐妹。
閱讀研伸:
●作者李牧宜,華航空服員,有個人臉書。以上言論不代表本報立場。ET論壇歡迎網友參與,投稿請寄editor@ettoday.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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