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武揮/媒體的想像力與再想像

▲▼嵩山少林寺徵才,媒體還能做什麼?(上圖/翻攝網路;下圖/翻攝豫記微博)

魏武揮



我的一位學生,她的男友在清華。最近她給我發了一條微信:某公司今年11*15大概16萬(編注:月薪11K,一年發15個月工資)——我知道她的男友在該互聯網公司實習,並曾經就是否要留下諮詢過我。

女學生緊接著來了一句:好像有點少啊。現在進這個公司已經不是最好的時機了,先來的人吃肉,後來的湯都喝不到。

我不想說我的學生和她的男友心高氣傲。在國內一等一的985高校中,學生不滿足於十多萬年薪也不算不正常,而且她男友真得很優秀,對薪水期盼高點也是應有之義。這裡的重點是這句話:「現在進這個公司已經不是最好的時機了。」

這家公司已是上市公司。在一般情況下,公司一旦上市,對新員工的股權期權激勵就會少很多,尤其是基層新員工。我的學生所謂不是最好的時機,大抵就是沖著這個來的。

什麼叫吃肉的最好時機,其實就是「想像空間」。大多數人學校畢業後是要進入一個組織而非創造一個組織的,組織的想像空間有多大,對一個剛剛踏上社會的人很重要。而組織的想像空間,取決於組織所在的行業的想像空間。從比例上而言,更多的人願意去一個物質上有想像力的地方——這真的是常識。

真正有質素的人,是想像空間更重要,而不是現實空間,笨蛋!

我06年進入上海交通大學媒體與設計學院,從教時間不長,只有八年。在我的印象中,這個學院畢業出來的學生從事記者這個行當的,不是沒有,但相當稀少。我自己也曾經連續問過數屆本科生,基本上只有一到兩個學生願意舉起手來說我將來想當記者。至於有一屆研究生,這個數字是「零」。

根本原因在於,對於大多數人來說,記者這個行當缺乏物質上的想像力。馬斯洛需求層次理論在普遍情況下依然成立。雖然有些人秉持著一股新聞專業主義去擔當,但在敬佩之餘,我並不認為新聞專業主義能夠拯救這個行當。

這不得不要說專業主義的起源。事實上,它並不是伴隨著大眾媒體的降生而降生,而是在上世紀中葉才慢慢開始普遍被接受。一個標誌性的事件是1947年的哈欽斯報告——《一個自由和負責的報業》。

在牢記這個年代的同時,我們再來看看兩位新聞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赫斯特與普利策。他們都是煽情主義策略大師,黃色新聞戰中的主要對壘雙方。兩人的競爭大致在19世紀末,也給新聞史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有一點必須看到的是:黃色新聞幫助他們賺取了一大票利潤,使得普利策身後甚至可以立下遺囑,創建哥倫比亞新聞學院培養專業新聞從業者,以及,設立普利策新聞獎來表彰新聞業特殊貢獻者。

可以這麼說,專業主義誕生於一個新聞媒體確立了可盆滿缽滿的商業模式之後,在巨大利潤的前提下,有良知的報人,開始審視自己的外部性,並為社會責任建立擔當。這種高度的倫理自治再一次證明了中國先哲的這句名言:有恆產者,有恒心。

情懷,是建立在經濟基礎上的,笨蛋!

傳統大眾媒體的崩潰已經到了讓人麻木不仁的地步。我這裡再不厭其煩地舉三個剛剛發生的例子:

10月1日,紐約時報宣佈裁員100名採編人員,約占採編人員總數的7.5%;

10月7日,CNN和TNT電視臺的母公司Turner Broadcasting宣佈全球範圍裁員10%,涉及1475人;

10月7日,彭博商周的記者發佈消息稱,「亞馬遜最新的高端Kindle Fire HDX平板電腦,將會預裝一款應用,能夠展示《華盛頓郵報》的新聞與照片。」——這款預裝應用是免費的,而其他設備下載則要收費。百年郵報,已經淪為一個平板銷售的促銷品了。

在這樣的背景下,堅守新聞專業主義其實已經在物質根基上發生了動搖——這話聽著十分殘忍,但事實如此。我的一個相當不討喜的觀點是:在今天新聞學院裡,教授新聞專業主義是有必要的,但大談新聞專業主義是沒有必要的。因為它缺少可操作性。

尤其是大談為了堅守新聞專業主義而付出的那種代價,並將之悲情化,聽講效果固然不錯,但涉世未深的莘莘學子們,除了一時激情慷慨之外,又會想到什麼呢?

這個行業,太沒想像力了。

近一段時日以來,經常聽到:想發財就不要做媒體。我不覺得這話是對的。一個不能發財的行當是沒有想像力的行當,如果只是小眾玩意兒(比如某種很偏門的學術研究)倒也無所謂。但如果事關社會大眾,這個行當不能發財是不可以的,因為它無法吸引總體上質素較高的人群,最終沉淪下去。而媒體的外部性,也會使得媒體的沉淪,就是社會的沉淪。

必須對這類話語予以批判。同時,對媒體,進行再想像。

媒體早就不等同於新聞報導了,笨蛋!

媒體究竟是什麼?眾說紛紜。

我比較同意這樣的一個比較通俗的說法:媒體是消除資訊不對稱的工具。

所以,媒體與新聞不是一回事。所有承載新聞功能的,都可以說是媒體。但媒體,不是都需要承載新聞功能。

中國互聯網三巨頭BAT都有媒體屬性。其中騰訊可能稍弱一些,因為它的主營業務是遊戲——這一行和媒體關係略淡。然而,無論是百度,還是阿裡,媒體屬性是一等一的,雖然它們自己很少生產內容。而騰訊所謂的移動互聯網船票「微信」,無論騰訊怎樣小心翼翼,公眾帳號的媒體屬性,依然是無法繞過去的。

媒體,很顯然是一個「顯學」,是一個「大賺特賺」的行當。壓根不是什麼「想賺錢就不要做媒體」。如果我們今天依然要抱著過去那種大眾媒體的審視態度的話,那麼,思維邏輯上,就已經要被淘汰。

很有趣的事是,互聯網新貴們都在動媒體的主意。被估值做到5個億美元的今日頭條,雖然反復聲稱它是一種搜索分發,但就大眾使用角度而言,這是一個媒體。網易這個創業培訓基地培養出來的,無論是春雨,還是i美股,包括猿題庫,都有媒體的影子。三年0-100億美金的某米公司,覺得自己媒體力量強大得不得了,因為它有MIUI生態。連某個做手機垃圾清理的服務的,都在琢磨如何用龐大的裝機量,構建它的媒體平臺。

廣告這個行當,一向是高毛利的生意。只不過,完成廣告的路徑,發生了變化。

互聯網的核心是注意力經濟,而注意力三個字,天然就和媒體有著無法割斷的聯繫。

媒體的轉型路徑之一是電商化,但不知有多少人瞭解的是,電商也在努力媒體化。

媒體,怎麼是一個沒落的不能發財的只能供君子從業的行當呢?

少林寺都在招新媒體總監啊,笨蛋!

我一個個人的看法是,「新聞學院」需要改名,比如我交這個名字就不錯:媒體與設計學院。中山大學有一個「傳播與設計學院」,也是可以考慮效仿的。

將新聞等同於媒體,是極其狹隘的。隱含的邏輯就是媒體一定和專業內容生產有關。而這個隱含的邏輯在管道和UGC雙重大爆發的情況下,已經不能再成立。

自媒體開始出現。

這個其實在03年就被美國人定義的一種新物種,經過十年的醞釀、發端、夯實直至今天的風起雲湧,已經從UGC(使用者貢獻內容)蔓延到了EGC(企業貢獻內容)。一個被稱為「大規模業餘化」的時代已經降臨。無視這一切,心心念念抱著純種的PGC(專業者生產內容)又有多大意義呢?

內容生產依然需要打磨和再造,但這不僅僅局限於遣詞造句。議題的選定,資訊源的獲得,含有一定眾包理念的生產,內容的後續推廣,都是需要重新審視的議題。

將內容轉化為產品,將產品傳化為服務,寫下來很輕鬆的兩句話,做起來撲朔迷離。誰都還沒有定論。

是傳播出現了重大的變化,而不是新聞這樣的內容,笨蛋!

依然有相當多的未知問題需要去討論和研究。新聞業有太多定論的東西,而媒體業,時勢的變化,讓我們不得不去再造媒體的一些理論體系。隨便羅列一下,就有太多的未知。

以下問題沒有答案,也沒有任何價值判斷,是設問句,不是反問句:

內容的運營與內容的生產,究竟有何區別,它們又是能通過何種模型得以勾連起來?

所謂的資料採擷和資訊匹配,在實踐層面上,究竟能不能幫助到真正意義上的閱讀增加和商業價值提升?

媒體是注意力經濟,線上服務在聚攏注意力的同時,它的業務體系是不是像它的前輩傳統媒體那樣存在邊界?

相較於CopyRight,CopyLeft是否應該引起更大意義上的重視,並成為媒體內容運作的一個預設法則?(CopyRight才是例外)

即便是務虛性質的倫理問題,我這裡都有三個:

如果媒體具有外部性的話(姑且不用社會責任或社會公器四個字),那麼類似搜尋引擎把自家的百科、知道之類置於顯要位置,類似電商平臺商家給錢就能讓貨品上首頁,是否具有正當性?

在3Q大戰中,類似360這種企業自媒體,利用裝機第二的彈窗一味攻擊對手,是否符合媒體倫理?(QQ.COM這種已被視為大眾媒體的,顯然不符合)。隨著企業把控傳播管道愈來愈盛,這個話題越來越有討論的必要。

個人自媒體是否可以接受企業的費用撰寫評論稿件?這在過去通常被稱為軟文且至少在公開場合,是不能被接受的。更進一步的,ta是否可以接受企業的費用撰寫對競爭者的攻擊性評論?——注意,個人自媒體很少能生產所謂客觀新聞,他們本來就是靠主觀評論為生。

未知,就意味著可想像,笨蛋!

媒體,是致富行業,不是悲情行業。

離開,只是思維邏輯再跟不上,操作方法再也無法適應,不要扯一塊情懷的悲情布來掩蓋。

這麼有想像空間的東西,被做成了需要拼盡全力方能生存的東西,不是敵人狡猾,是自己無能啊。笨蛋!

●作者魏武揮,曾經任職於多家網路公司,混跡互聯網多年,目前執教於上海交通大學媒體與設計學院。本文言論不代表《ETtoday新聞雲》立場。ET論壇歡迎更多參與,投稿請寄editor@ettoday.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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