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雪羊(攝影師)
離開人間七天,自南湖大山歸來便得知新課綱事件越演越烈,甚至,已經有人不惜以生命為代價,試圖喚起人們對此事的重視。我很震撼,也勾起了一些想法與感觸。
歷史不是一門冷冷的、無用的、收藏在書架上的那本記錄過去一切的積塵日記簿。他是活的、是溫熱的、是你我正在看著這段文字的當下,一吸一吐間流動的氣息所匯聚而成的巨大洪流。
歷史不光是文字,他是這片土地的靈魂,就如同你我是由出生以來的種種事件與回憶所堆積而成的一般。
離開那段將歷史當作無聊考試的日子還不算太遠,那股對生硬學科的厭惡、與課本中字裡行間神奇的迴避矛盾讓人困惑的感覺仍能被憶起;身為國小、國中、高中生的我,不喜歡歷史,也不解歷史。
我記得我最討厭的部分,就是台灣史:一團混亂。
是的,連授課老師都表示這個部分是一團混亂,要大家打起精神,原住民歷史匆匆簡短的帶過,接著是葡萄牙西班牙荷蘭鄭成功清代日本國民政府中華民國。
我永遠搞不懂為什麼我們的原住民好像沒有歷史?為什麼鄭成功來台灣是個英雄?為什麼日本人那麼混蛋要“偷”我們的紅檜扁柏?為什麼二二八的那一段唸起來是那麼的不明不白?為什麼白色恐怖那麼的不恐怖?為什麼正鄭南榕要自焚?為什麼最後一章我們所生活的現代叫「中華民國在台灣」而不是「中華民國是台灣」?台灣到底是什麼?
漸漸的,長大了,看多了、聽多了、思考多了,才知道歷史是勝者寫的。我成長的那個年代的台灣史,依然在「中華民國」部編版的思維裡,所以才會沒有原住民歷史、把被清朝掃地出門的明代遺黨塑造成英雄、不敢提國民政府時代砍伐的紅檜扁柏數量遠遠超越日本人、二二八事件當然要河蟹所以才看起來毫無邏輯、白色恐怖沒那麼恐怖因為編課本的人就是恐怖的那群人、鄭南榕大喊「台灣獨立」當然要輕描淡寫、中華民國沒有滅亡,只是在等著反攻大陸收復失土所以不能說「中華民國是台灣」。中華民國從來就不是台灣,他只是歷史上一個落難、被台灣這塊土地包容接受的政體之一而已。
沒有客觀、沒有真相,歷史課本淪為執政者的傳聲工具,這才是他被學生們討厭的真正原因;被討厭的是狗屁倒灶的意識形態灌輸,而不是歷史本身。
台灣的歷史課本從來不是台灣的,而是來自中國的中華民國的,所以才會是大中國史觀、才會說首都是南京、才會說最高峰是聖母峰。來自中國的中華民國,是巨流河,從中國各地匯聚而來的歷史、文物、菁英與思維、文化、無法在中國實現的理想與夢想,一起跟著國民政府,在民國38年流進了台灣。
台灣這座海島,自古不屬於任何人;她有著自己的脈動,包容接納各個時代有野心的人們、與落難的人們。
原住民在百年甚至千年前便懷著物種散播遷徙的本能野心,乘著小舟來到此地,深入山林荒野建立起屬於這座島嶼的第一個人類文明,用他們的語言幫這塊土地的山、河、海取了一個又一個動聽又可愛的名字:烏拉孟、馬博拉斯、志佳陽、巴油池、塔塔加…
然後葡萄牙、西班牙、荷蘭的商人們懷著賺大錢的野心來了,設立貿易據點、開始了解平埔族文化。接下來鄭成功被清朝掃地出門,逃到台灣趕走了荷蘭人,建立自己的基地想要光復大明朝解救苦難同胞,最後還是被清朝給剿滅。滅了鄭氏後的清朝,儘管覺得台灣男無情女無義鳥不語花不香原住民又兇悍,但為了防止還有下一個鄭成功,於是把台灣「收編」版圖,開始派人治理這個地方。同時更多的漢人懷著掏金夢或者在中國混不下去,度過黑水溝來到台灣到處開墾,家園被更多外族侵略的平埔族為了保衛自己的生存權益,於是發起了一場又一場的戰爭,鮮血就這樣灑在這塊土地上。
甲午戰爭輸到脫褲子的清朝,把自以為是他們,實際上依然屬於原住民的台灣送給日本人當作賠禮,於是日本人就來了。剛開始財務困頓的日本甚至還想把台灣賣掉,不過先遣隊與學者們發現這裡真是一片值得經營的寶地,於是就跌跌撞撞開始把這裡當作本國國土經營,開始了一系列鉅細彌遺的測量、調查與規劃。當然,鮮血又是不可少的,不想被外族統治的漢人與平埔族再次揭竿起義,卻又刀起頭落。而清朝時代根本沒有能力對抗的高砂族:台灣真正的主人,就在日本人強大的現代火力無情轟擊下,屈服了。從此台灣成為日本的國土,第一次「真正」屬於某個國家,且在不過50年間,成為了世界最先進的土地之一。
二戰結束,日本戰敗歸還所有殖民地,但同時清朝早已不復存在,於是當時是聯合國成員又是中國正統政權的中華民國代為管理台灣,等待該地民族自決。但好景不常,內戰打輸共產黨的國民黨已退無可退,逼不得已放棄整個中國退守台灣,這裡與明末清初時一樣,再次被一個政權給佔領。佔領台灣的中華民國帶著從中國來的一切,徹底融入並且改變了這個地方的文化,站在日本人的建設基礎上讓這片土地更加興旺。當然,還在內戰陰影下的中華民國為了站穩自己的腳步,一樣用槍砲彈藥讓島上的所有人乖乖閉嘴,這就是二二八與白色恐怖。台灣在此像文化斷流一樣,失去了許多本土菁英與人才,原本被教化成日本人的台灣人再次被用強硬的手法教化成「中國人」,成為了大中華文化巨流的一部分。
中華民國正在台灣,他的命運極端坎坷悲愴,戰爭亂不斷的年代先是軍閥,接著日本,再來共產黨。當年幾乎所有中國有志之士與精英們跟著國民政府躲避戰亂,帶著中國的一切知識、文化與熱情來到台灣扎根,就如同當年日本人一樣,將自己的文化帶到這片土地上讓它發光發熱,直到今天。中華民國不是罪惡,他只是另一個歷史的落難者想來此尋求避風港而已;過去的傷痛仇恨可以放下,但不能忘記,因為這也是台灣的一部分。
光復、日據,是極端可笑的用詞,因為台灣從來不屬於任何人;但很矛盾的是,台灣也同時屬於所有人。我們現在講中文、享受著由日本人當年基礎建設衍生而來的好處、看著荷西鄭氏清朝的遺跡、原住民依然在那美麗的山林間生活、平埔族的血徹底了融入我們的基因無法分離。
這些層層疊疊起來的一切,才是今天的台灣、今天的我們。歷史,就是這塊土地的靈魂,也是我們的靈魂。
當年中華文化巨流來到台灣後,強硬地將台灣歷史壓入地底成為伏流,做著所有歷代殖民者都會做的事:將人民洗腦成為自己的人民。但當中華人民共和國在國際間站穩腳步、發展興盛、成為正統之後,中華民國便與當年鄭氏的處境完全相同。不願面對真相「自己已經變成流亡政權」,讓主政者不斷的在歷史課本、國際稱號上自慰,假裝得好像中華民國依然存在一樣,這也是為什麼好不容易開始客觀一點的歷史課綱,會被這樣一群舊中華民國的遺民,說什麼都要強硬通過、想繼續洗腦下一代成為「中國人」。
事實是,中華民國已末路窮途;巨流河將竭,它已成為台灣這塊土地的養分,漸漸的被消化吸收,成為接納一切的她的一部分。這場國民黨與共產黨的內戰終將結束,台灣只有兩個未來:將中華民國吸收,成為真正的台灣,或者又被下一個外來政權統治。
台灣不用獨立,台灣本來就是台灣;該獨立的,一直都是中華民國。
原住民、葡萄牙人、荷蘭人、西班牙人、明朝人、清朝人、日本人、中華民國人,全都來到台灣,在這裡留下了什麼、為這裡帶來了什麼;我們的基因有著他們的一切,同一片土地有好幾個名字:原住民語荷語日語中文;土地上有各種鮮血,原住民的荷蘭的明政的清朝的漢人的日人的,每換一個政權就灑一次血,各路英雄好漢齊聚的這裡,有著說不盡的動人故事與淚水。我們是中華文化的繼承人,但也流著日本人原住民荷蘭人的血與過去。台灣的歷史就是這麼複雜,就是這麼精彩,將自己跳脫某個政權的思維,就能發現原來我們的出身是這麼的多樣、富有傳奇色彩與故事:我們至今都還能遇見有著西方美麗綠色眼珠的「台灣人」、橋林家花園燈火依舊、山中依然有著日本人的駐在所與神社遺跡、各族原住民仍高歌慶祭、人們說著流利的中文並使用美麗亙古的繁體字。
世界上找得到第二個這樣的地方嗎?
少了任何一個元素,或被惡意曲解某個元素,台灣就不是台灣了。這就是為什麼歷史很重要、真相很重要,為什麼拼死也要反對黑箱課綱的強硬推行。歷史應是陳述事實、將善惡並陳,交給後人自行評斷,而不是給流亡政權施脂抹粉的工具。這些獨一無二的故事形塑成了台灣人,當年跟著中華民國來台灣的人們也成了台灣人,一起成就了這片土地今天的故事與樣貌,早已不分你我。了解我們的過去與出身,我們才能真正認識自己、才能有故事、才能在國際間挺起腰桿拾起自信做自己,才是真正的國際觀。
一位青年用生命喚醒了這場無聲無息的革命,台灣史的伏流已竄出地表,守護這獨特而珍貴的靈魂是這座島嶼上所有人的使命;我們今天所做的一切都會成為台灣的歷史,堆積成那一個我們都共同期盼的美好未來。
●作者雪羊,攝影師,大雪山森林遊樂區短期工作中,興趣「拍照,在懸崖蹦跳,在都市走跳」。臉書粉絲專頁「雪羊視界 Vision of a Snow ram」。本文已獲授權。以上言論不代表本報立場。ET論壇歡迎更多聲音與討論,來稿請寄editor88@ettoday.net
▼台灣山岳的帝王,南湖大山。(圖/雪羊提供,請勿隨意翻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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