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玫玲/影劇評論、中華醫事科技大學助理教授
《想見你》,無疑地是2020年最具話題、最燒腦的台劇。就故事題材、劇本架構、敘事方式及演員表現等方面,可謂首屈一指。走過青春再回首青春的人,會瞥見靈魂深處早已埋藏的少年愁緒;擁有摯愛卻終究失去的人,會看到其中揭櫫的愛情理念。這是關於思念的故事,也是探討存在與悲傷的戲劇。強烈之問題意識及千回百轉的情節引發之一連串懸念,引人入勝。
演員,讓《想見你》更成功
《想》劇以1998年和2019年兩條時間軸,敘述27歲的黃雨萱(柯佳嬿飾演)因為想見過世男友王詮勝(許光漢飾演),聽著伍佰的〈LAST DANCE〉,在睡夢中穿越時空,回到1998年的世界。這個世界有個跟她長相一樣但性格不同的高中女生──陳韻如。韻如內向文靜、孤僻厭世,雨萱外向活潑、樂觀自信。由於思念,她的靈魂走進韻如體內,見到跟詮勝長得一樣的高中男生──李子維。
為了傳達韻如和雨萱這兩個不同角色,柯佳嬿以眼神、髮型、穿著及肢體語言做出區別。1985年出生的柯佳嬿,能夠成功演繹女人的不同階段,歸因於纖細身材、清澈眼神與出色演技。1990年出生的許光漢,同樣演活擁有燦爛笑靨的高中生、富有青春氣息的大學生及深情穩重的男人。
除了男女主,不少演員的表現亦可圈可點。生於1989年的演員顏毓麟,傳神地演出反社會人格的高中生和身心科醫師謝芝齊。飾演莫俊傑的演員施柏宇(生於1996年),將高中生的純真和成熟男人的內斂展露無遺。演員林鶴軒(1991年出生)以28歲之齡,演活明明關心家人卻擺出事不關己的中二屁孩。飾演小雨萱的童星鄭菲菲,銀鈴般的聲音和機靈可愛的模樣,令人印象深刻。
逆齡演出的違和感,在不少戲劇裡皆可見到,但此劇卻不存在這個問題,實屬罕見。一個好劇本,同時需要好演員,《想》劇的成功正是如此。
想念,讓我們以另一種形式再見
除了雨萱,子維和芝齊也分別在2003年、2019年穿越時空回到2010和1998。
儘管詮勝已過世兩年,雨萱仍思念他。參加他的告別式後,雨萱收到一個神祕包裹,裡面有一台隨身聽和一卷錄音帶;另一個時空,是韻如急尋家人跑到街上的情景。在此,運用時空交錯的敘述手法,藉由鏡頭的快速轉換導致節奏緊湊,堆疊出層層懸念。神祕包裹開啟情節發展,隨身聽和〈LAST DANCE〉則喚醒她塵封已久的記憶。
當雨萱戴起耳機,聽著〈LAST DANCE〉,許下「想見你」的願望時,瞬間回到1998年。這是她的首次穿越。這次穿越,讓她以為跟詮勝的故事只是幸福的夢。《想》劇情節錯綜複雜卻環環相扣,故形成縝密的敘事結構。後來因傳給詮勝的LINE訊息離奇地被已讀,故,循線查到李子維的名字和32咖啡館。
雨萱對詮勝的思念,摻雜著遺憾和愧疚。倘若沒有搭上要尋找她的TH332航班,他就不會意外墜海。她找到一枚詮勝要跟她求婚卻來不及求婚的戒指。無意間看到「他就是王詮勝」這句話,讓她決定回到過去尋找真相。這是她的第二次穿越,她坐在1998年的32唱片行裡。此時,她明白第一次穿越不是夢,現在正經歷1998年韻如發生的事。
隨著劇情發展,真相大白──李子維就是王詮勝。當雨萱回到1998年,子維就愛上這個來自未來的女孩。當時他許下要搶在詮勝之前找到她的心願。這個心願,在2003年的一場車禍被實現。告白被拒絕的詮勝選擇自殺,此時受傷的子維奇妙地闖進他的身體裡。他成為王詮勝。
因為思念,雨萱穿越時空只為了再見詮勝;而子維成為詮勝,只為了跟雨萱重逢。車禍後的子維,花了兩年時間才重新站起來。他必須等待2017年的詮勝搭上死亡飛機,他的靈魂才能返回2003年的肉身,然後以李子維的身分等待某日雨萱發現他就是王詮勝。
等待過程不僅煎熬,而且充滿變數。如果雨萱不因為想見他而回到1998年,那麼,子維就要帶著回憶獨活下去。戒指上鐫刻的"Only if you asked to see me,our meeting would be meaningful to me."(只有妳想見我的時候,我們的相遇才有意義。)直指子維存在的唯一理由就是雨萱想見他。
在漫長等待中,子維還能成為詮勝,跟雨萱相愛,但迷戀韻如的芝齊只能躲在暗處,伺機回到1998年。早在1998年,芝齊就愛上韻如。子維等了雨萱15年,芝齊則等了韻如21年,只是他的愛充滿暴力。他的目標就是在韻如最美的時刻殺了她並製成標本,這樣就可以永存她的完整。
《想》劇揭示唯有濃郁思念,才能跨越時空再度邂逅。
命運,不會辜負相愛的人
在雨萱身上,可以看見失去摯愛卻難以走出傷痛的人之無聲啜泣。那句「你怎麼可以丟下我一個人!」(第2集)道出她被獨自留下的痛苦。
此痛苦,即英國歷史學家湯恩比(Arnold Toynbee)所謂「『死亡的挨苦』乃是一種『雙人事件』(a dyadic event)。」 越相愛,越難以忍受對方的死去。2010年迷你劇集《記得我們愛過》,描述一對老夫妻攜手走過大半輩子,最後火伯離世,留下火姆獨擁回憶活著。片尾聚焦於室內一隅的紅蘋果。這顆紅蘋果是兩人初識之物,但靜止的紅蘋果更象徵火姆孤寂的漫漫歲月。火姆的痛苦挨受,正是肉體未死、精神先死之狀況。
如果說《記》劇真實反映相愛者的痛苦挨受,那麼《想》劇則滿足人們對圓滿結局的企求。為了扭轉韻如死亡及俊傑自殺的命運,雨萱忍痛將連結她跟子維相愛的錄音帶交給1998年的俊傑銷毀。儘管未來無法回到1998年、子維無法愛上她、甚至不能變成詮勝跟她相戀,但仍深信子維一定不會忘記她,最後還是會找到她。
最終回雖然沒有明確交代雨萱和子維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但卻留給觀眾無限遐想。子維買白糖粿、小雨萱盯著他的這段插曲,再度出現。第一次相遇,當子維騎車離開,小雨萱在他身後喊著「大哥哥,我叫黃雨萱,你不可以忘記我喔!」子維轉身,微笑道「我不會忘記妳的。」(第6集)
然而,第二次相遇,相同的場景卻有不同涵義。子維載著坐在他前面的小雨萱。小雨萱說「等我長大之後,你一定連我是誰都記不起來了。」子維回答「誰說的啊!我會記得妳的。」隨即畫外音出現。雨萱問「真的?!」子維回答「真的。」雨萱說「那我們約好囉!你一定要記得我。」子維肯定地答道「我會記得妳的。我絕對不會忘記妳的。」(第13集)雨萱坐在後座,環抱他的腰。夕陽西下,微風輕拂,幸福氣息瀰漫著。彩蛋篇裡,他們再度相遇。
未來改變,記憶也不同了,但靈魂深處植下的思念種子終將萌芽。儘管輾轉,相愛者必然重逢,是此劇揭示的情愛觀。這種情愛觀很宿命,但卻在塵世畫出一道永恆。
失落,源自希望的幻滅
《想》劇對青少年議題,多有著墨。韻如在日記裡寫下:「有時候我覺得自己是宇宙中最黯淡的那顆星,拼命的發光,想要有人發現我渺小的存在。可是最後等待我的,卻只有墜落。殞落的那刻,我知道世界上沒有人記得我。」「我在遺憾的青春中漸漸凋零,我在失落的荒原中學會了哭泣。我在扮演自己的過程中,丟棄了我自己。我在心裡最深處那關著燈的房間,吟唱著只有自己才能擁抱自己的情歌。」(第3集)當芝齊從未來回到1998年,也吶喊著「我在遺憾的青春中漸漸凋零……」。孤獨感,在四周迴盪。
總是戴著耳機、低著頭、遠離世界的韻如,在同學眼中,超級陰沉。她覺得在父母心中,她永遠是那個不被選擇的孩子。當雨萱佔據她的身體,變成大家注目的焦點、甚至她喜歡的子維都愛上雨萱時,她更加厭惡自己。她對雨萱說「在妳出現之前,從來沒有人真的關心我、在乎我。可是當我不再模仿妳的這幾天,身邊的人都好不習慣,大家都在擔心我,問我怎麼了。照理說我應該很開心才對,但是我沒有。因為我知道他們在乎的、想念的,都是妳。真正的陳韻如,誰都不需要,誰都不在乎。」(第13集)
早就想從這個世界消失的韻如,希望自己的死有那麼點價值。自殺,只會讓別人覺得她很軟弱,但被殺死,就很難被遺忘。她希望藉由芝齊的手被殺死,沒想到最後還是自己跳樓身亡。韻如被殺之謎終於解開,殺死韻如的原來是她自己。
右耳失聰的俊傑,由於需要配戴助聽器,從小就被嘲諷。直到子維出現,同學才不再注意他失聰的事。當他第一次看到韻如,就理解她為何害怕被別人發現自己不一樣、為何總讓自己是一個人,因為他們都渴望被理解、被在乎。雨萱道出韻如內心深處的悲傷──她之所以厭世,不是因為對這個世界太過失望,而是因為對這個世界有太多期望。這種無力感,源自希望的落空。
某天,世界會不一樣
事實上,韻如擁有母親、弟弟和俊傑的愛。她的不一樣,正是俊傑喜歡她的原因。人們往往專注於自己所失去而忽略所擁有的。
「不一樣」不代表不好、怪異,而是人們尚未理解、接納跟他們不同的人事物。《美女與野獸》裡的貝兒,喜歡讀書、獨來獨往、嚮往廣闊的世界,但村人都覺得她是個美麗而奇怪的女孩。面對村人的眼光,有主見的貝兒也不禁懷疑自己。
父親告訴她:「這是個很小的村子,思維也狹隘,但小也意味著安全。當年在巴黎時,我認識一個很像妳的女孩,特別超前,與眾不同。大家都嘲笑她,直到有天他們發現大家都開始模仿她。妳母親,無畏,無懼。」「無所畏懼」是肯定自己的不一樣,相信自己的獨特性。
真正的王詮勝是個男同志。某日,向喜歡的人告白,結果遭到冷眼對待。他們罵他死同性戀、臭娘炮、人妖、變態。被告白的男同學甚至不屑地說「噁心!」詮勝衝上去親他的唇,說「喜歡你,很噁心嗎?」心灰意冷的詮勝走向大海,「希望有一天,這個世界會變得不一樣,不管我喜歡誰,都不再奇怪。」(第8集)
如何理解跟我們不一樣的人,甚至由衷地欣賞他,成為亟須學習的課題。又,倘能及時發現他人的不一樣並傾聽心聲,或許可以扭轉芝齊的悲劇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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