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胤德
我不知道心中要多大的寬容才能像你一樣，洪媽媽。我衷心的向您致意。
你認同國民就該盡當兵的義務，所以你沒有把孩子送出國躲兵役，你守法的把唯一的兒子交給國家，交給部隊。你相信國家，相信部隊。
六月，你接到孩子的電話，他說，長官要整他，因為他帶了一支手機。
你是個明理的媽媽，你相信這個世界有公理、有正義，犯了錯就該受罰。所以你對著電話那頭的孩子說：「犯錯就該受罰，好好反省，要撐著。」孩子一如以往乖巧聽話的掛上了電話。
就剩幾天了，孩子馬上要回家了，你走在菜市場一邊挑著菜，一邊盤算著那天他回來要做他平常最愛吃的紅燒肉給他接風。你想著他還要考公職，還要繼續為國家服務。你心中滿是等待闔家團圓的歡喜，與對未來的殷殷期盼。期盼他趕快交個女朋友，期盼他成家立業。
孩子從小受你教育，他聽進你的話。在烈日下死命的，撐著。當他挺不下去的時候，耳邊或許仍縈繞著你的話語，支撐著他那已經開始溶解的肌肉繼續完成本來就違法的操練，直到四十四度的高溫燒掉他僅存的意識。
那晚，你接到電話，說你的孩子快死了。你焦急的到了醫院，卻認不出那就是前幾天還跟你通電話的孩子。全身浮腫又插滿管子，血水不斷的從皮膚滲出，你完全無法將眼前的景像與平日那個活潑好動的孩子聯想在一起。
終於，他走了。
部隊裡的長官來了，有兩個人一看到你就下了跪。我不知道要有多大的寬容心才能像你一樣，面對著虐死自己孩子的兇手，還可以親手去攙扶他起身要他們不要跪。當爸爸大聲責問這群兇手，你還把爸爸趕到房間外，轉身再輕聲的希望知道自己養了二十幾年的孩子到底怎麼死的。
我不知道要明理與包容到什麼程度才能像你一樣，面對惺惺作態的部隊長官以及虐死自己孩子的兇手還能如此維護著他們。
我更不知道要冷血且厚顏無恥到什麼程度才能像這群違法濫權官官相護的虐殺共犯集團一樣，面對你的眼淚卻無動於衷。
過了幾天，總統也來了。你沒有痛哭、沒有捶胸頓足、沒有無理取鬧。靜靜的聽著他的話，你相信他，因為他說他管定了。你就像多數的媽媽一樣，純樸又善良，一輩子跟政治的關係就只有選舉時候遠遠的看著光鮮亮麗的候選人站在車上揮手。你相信國家元首給你的保證，相信長官一定會給你個真相。因為你相信他們都是社會上最優秀的人，是領導國家的人。
幾天後，軍檢說，你孩子會死是因為天氣熱。軍檢說，你孩子會死是因為他犯眾怒。軍檢說，你孩子會死是因為他不揹值星。然後說，我們起訴了十八個人。然後軍法院說，這些被告因為都不是犯重罪所以都不必再關。
你相信公理，你相信正義。但你不懂，你的孩子只是帶支手機，為什麼該死？你也不懂，為什麼虐人致死竟然不是重罪？
你來到台北，你看到有二十五萬人願意為你的孩子在大熱天裡站出來，你滿懷感恩。當台下群眾怒吼著「沒有真相、沒有原諒」的時候，接過麥克風的你，一開口卻是「請大家暫時放下仇恨，送孩子一程。」
這樣的寬容，這樣的理性，不知道有多少的媽媽能夠做到像你一樣。
這天，孩子出殯了，總統又來了，他再一次的說他管定了。許多鄉親忍不住為了你的孩子對總統破口大罵，但你仍然禮數周到的接待著，仍然希望，仍然相信，希望總統這次真的管定了，相信政府這次真的能給你一個真相。
我不是一個媽媽，但從你身上，我看到了為母的堅強，看到了一個媽媽極致的寬容與極致的理性。但我更害怕，萬一這個真相政府真的給不起，或是對罪犯連簡單的免職都不願意做，就會讓你的寬容成了最悲哀的姑息與縱容，讓更多的媽媽必須要持續且無奈的，學習你的寬容。
●作者納蘭胤德，台北，大學畢，自由業。以上言論不代表本報立場。ET論壇歡迎更多聲音與討論，來稿請寄editor@ettoday.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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