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獎盃外交」與「奉承策略」　討好川普的兩大絕招

▲外交不再以條約簽署為終點，而以頒獎儀式為開場。從阿根廷總統米萊遞交金框的「諾貝爾提名函」、到FIFA主席將世界盃金盃親自交給川普；從全球領袖似乎找到了一個共通祕方：讓他覺得自己贏了。（圖／路透）

●江岷欽／世新大學管理學院院長

當外交成為劇場、獎盃取代條約之時——共和的靈魂，還剩下什麼？(When diplomacy becomes theatre, and trophies replace treaties—what remains of the republic’s soul?”)——托克維里(Alexis de Tocqueville)

獎盃閃光下的外交新語

在2025年的華府，外交不再以條約簽署為終點，而以頒獎儀式為開場。從阿根廷總統米萊遞交金框的「諾貝爾提名函」、到FIFA主席將世界盃金盃親自交給川普；從蘋果執行長庫克獻上的24K金底獎座，到卡達送上的四億美元波音747——全球領袖似乎找到了一個共通祕方：讓他覺得自己贏了。

這些禮物不只是外交禮節，而是心理的通關密碼。「他們知道怎麼對我好。」川普笑著說。一句玩笑，道盡了世界權力的荒誕邏輯：在這個時代，政策不再以文件書寫，而以光芒簽署。

獎盃外交　當榮耀取代理性

歷史上，凡爾賽宮的鏡廳用反光象徵君主榮耀；今日的白宮金色舞廳，則以金盃映照個人權威。「獎盃外交」（Trophy Diplomacy）是這個時代的發明：它將榮耀作為貨幣、將象徵取代談判。以色列的勳章、印度的寶石、南非的高爾夫球星、烏克蘭的紀念桿——這些「禮物」構成了一種新的交易模式：榮耀換好感，讚美換讓步。

法國社會學家馬塞爾·莫斯在《贈與論》中說過：「禮物永不無私。」在川普時代，這句話被證明至極。各國領袖以贈禮表達忠誠，期盼在談判中換得軟化；而川普，則用收禮的笑容重構自己的勝利敘事。這不只是外交，而是情緒經濟（emotional economy）：一場以心理滿足取代政策理性的全球儀式。

奉承策略　當自戀成為外交指南

心理學家克雷格·馬爾金指出：「自戀的本質，不是驕傲，而是脆弱的自我渴求被讚美。」川普的政治人格正是這種典型——他需要透過外部肯定維持權力的心理平衡。

各國外交官深知此理。他們在會談前精心設計讚美詞，選擇「對稱性禮物」與「舞台式頒贈」。他們不只談利益，更談情緒。奉承因此成為一種策略語言，具有三重心理機制：

鏡像回饋：反射川普自我形象，使他在他人眼中看見理想化的自己。

投射認同：在談判中重複他的語言，如「贏家」「偉大」「榮耀」。

即時回饋：在公開場合給予掌聲、頒獎與讚美，形成心理補償。

這三種機制讓奉承不只是姿態，而是外交貨幣。一場國際會晤的成敗，不再取決於政策條件，而取決於情感的掌握。

從禮物到心理交易

每一份禮物，都隱藏著一場心理投資。當川普舉起金盃問「我可以留嗎？」時，那不只是玩笑——而是一場象徵性權力的重分配。

禮物讓「國際榮耀」變成「個人勝利」，讓「國家信任」變成「個人情感」。這是一種去制度化的外交語法：國與國之間的信任，不再由憲章維繫，而由奉承支撐。

漢娜·鄂蘭在《極權的起源》中警告：「當真理變得可被奉承取代時，權力將不再受約束。」這場「心理外交」正驗證了這一命題。

媒體共犯　影像取代批判

當代，媒體讓獎盃外交成為視覺宗教。CNN、Fox News、TikTok無不爭相播送頒獎畫面——金盃、燈光、微笑，成為全球政治的符號化景觀。

理論上，媒體應揭露權力；實際上，卻成了權力的化妝師。正如蓋伊·德波在《景觀社會》所言：「在景觀中，真實被其影像所取代。」

在算法邏輯的推波助瀾下，每一段誇張的發言、每一場「金色頒獎」都被無限放大。演算法成為新的奉承者——它不懂諂媚，卻以流量獎賞權力。結果是：監督變成放送，批判變成收視。媒體不再質問權力，而是在光線裡為它打亮。

制度空洞化　虛榮掏空了規則

「獎盃外交」與「奉承策略」的真正後果，不在外交，而在制度。當權力以榮耀為養分、以奉承為潤滑，制度的中立性便被掏空。

川普的治理邏輯是典型的「人格化政治」：制度服從於情緒，公共機構私有化為忠誠網絡。2025年，美國高階任命官員中，36%具私人或商業關聯背景——這不再是例外，而是新常態。

這種現象的核心危機，是從制度合法性轉向人格合法性。當法律不再能約束人，而只能服侍情緒，民主便從程序墜入表演。

托克維里曾言：「民主的危機始於人民對權力的讚嘆。」當讚嘆取代監督，憲政就變成舞台，掌聲成為憲章。

▼川普的治理邏輯是典型的「人格化政治」：制度服從於情緒，公共機構私有化為忠誠網絡。（圖／路透）

全球回聲　文明的模仿鏈

事實上，華府的獎盃政治正迅速全球化。從義大利梅洛尼、印度莫迪、到菲律賓馬可仕與土耳其艾爾段，都在發展以「象徵」取代「政策」的個人化治理。

這不僅是川普現象，而是21世紀民主疲憊症的表徵：當制度過於複雜、真理過於灰暗、社群過於嘈雜，奉承就成了最簡單的溝通方式。

全球外交逐漸形成一個情緒聯盟——在這個聯盟裡，真誠被視為笨拙，批評被視為不敬。權力學會以笑容統治，人民學會以掌聲投降。

掌聲裡的沉默

獎盃外交與奉承策略的危險，在於它們讓政治變得柔軟而致命。當光芒太強，制度的陰影就無法顯現。當榮耀被量化、讚美被制度化，民主的靈魂便在鏡面反射中逐漸蒸發。

這不是獨裁的復辟，而是文明的失焦。我們仍在民主的劇院裡，只是忘了自己在看戲。漢娜·鄂蘭提醒我們：「真理的敵人不是謊言，而是愉悅。」而今天的世界，正在用愉悅掩飾墮落，用掌聲取代理性。

誠如當代社群與新聞評論諷刺川普的語句：「共和的死亡，不是一場暴風，而是一場頒獎典禮。」(The death of a republic is not a storm — it is an awards ceremony.) 歷史，或許會記住這個時代的荒謬：沒有戰爭，卻失去信任；沒有暴君，卻崇拜權力；沒有沉默，因為掌聲太多。

▼21世紀民主疲憊症的表徵：當制度過於複雜、真理過於灰暗、社群過於嘈雜，奉承就成了最簡單的溝通方式。（圖／路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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