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永豐
有一首從民國40年代傳頌至今，很藍調很哀怨的台語老歌「青蚵仔嫂」。這首歌是這麼唱的：「別人的阿君仔(丈夫)是緣仔投仔桑，阮的阿君仔喂是目珠脫窗；別人的阿君仔是穿西米露(西裝)， 阮的阿君仔喂是穿田草；別人的阿君仔是住西洋樓；阮的阿君仔喂是睏土腳竇(塗葛厝)。
歌曲道盡台灣早期漁村生活困苦，歹賺食以及身為討海人蚵農伊某青蚵仔嫂滿腹的心酸與無奈。青蚵仔嫂伊尪賣的是青蚵，而阮賣仔是肉包饅頭，這兩款人「相打嘸過田岸」(半斤八兩)，攏屬同一基層的人，所以阮嘛常自稱是「青蚵仔嫂伊尪」！
「青蚵仔嫂伊尪？」這種講法，稱謂邏輯上是否有點在自我遭踏阮某？好歹，阮某也是篤信愛的教育，歷經30年幾乎不曾體罰學生的小學老師榮退，並且還是民國61年台北第一流女師院校畢業。有一回，阮某的昔日女師專同學，向我提起，學生時代阮某的外號，人稱「奧黛麗赫本」是也。
奧黛麗赫本就是40年代舉世瘋狂鉅片「羅馬假期」的女主角。羅馬假期故事述敘一位美若天仙的英國女公主，訪問義大利羅馬時，邂逅了一位英俊的男記者葛來葛雷畢克，於是偷得浮生半日閒，坐在當時很拉風的速克達機車後座，展開如仙履奇緣般的羅馬一日遊，公主飽覽羅馬旖旎風光與偉大(余秋雨先生在其《行者無疆》中稱全世界的城市，唯有羅馬才夠格稱呼偉大)。也由於電影大賣，使得影片中的速克達，從此在世界各地狂銷數億台。
前些日子，一位日本友人提起目前日本的機車御宅族，也有速克達一族。我回答說：台灣亦然，蠻多大學也有速克達社團。上個月有某大學的速克車達隊蒞店，有位同學告訴我，他和女友就是觀賞完羅馬假期，才共同努力打工存錢，買了一台150cc的速克達。
蒞店同學津津樂道，剛剛經過民俗文物館及丁家大宅，他讓後座的初戀女友見識什麼叫「庭院深深，侯門深似海」。走幾步路到大宅門斜對面巷子裏的「意樓」，楊桃樹下女友傾聽帥哥男友娓娓道來，意樓曾發生的一段淒美無比，「望你早歸」的「青春悲喜曲」。速克達駛到天后宮前，羅大佑「鹿港小鎮」曲中，媽祖廟裏燒香的人們依舊摩肩擦踵，怎麼廟旁的小雜貨店都改賣蚵仔煎呢？
龍山寺、市仔口商圈的蔡記水晶餃、王罔麵線糊、青炒五味、老師傅鴨肉羹、豬血湯、永仔蝦丸、魯飯煙腸、以及玉珍齋、朝和餅舖、鄭玉珍、鄭興珍的糕餅、這些小吃糕點，讓女友吃得好撐，卻也是男友「鹿僑」父親，永遠的鄉愁！那曾是鹿港八景之一的「龍山聽唄」，「楊橋踏月」，豈不是余秋雨先生在其《傾聽秋雨》一書中，所讚揚「偉大城鎮美麗的回憶與魅力」之所在。
言歸正傳，論美貌與氣質，也唯有奧黛麗赫本，足堪與阮某倫比。但是阮某的善良、勤儉及純樸，絕非奧黛麗赫本所能企及。對此我滿懷無盡的感激與虧欠，感激的是我不知在佛前祈求了幾千幾百年，「這世人」才獲此美好的姻緣，阮某是我這世人最大的福報。虧欠表現在：有一次，阮某參加同學會，臨行前，我叮嚀：妳同學的尪，有的是工程師、有的是校長、老師、也有的是大公司的要員……所以最好不要透露妳尪在做饅頭─枺聽哩！
一直到幾年前，有部日劇叫「101次求婚」，故事述敘一位其貌不揚的炭礦夫(礦工)，居然膽敢向任職著名交響樂團拉大提琴，長髮飄逸的氣質美女求婚，礦工除了善良、誠懇、憨厚、率真與敬業外，什麼都沒有！求婚連續失敗101次，任誰都認為礦工「白目憨面到有春」。
然而，精誠所至，天可憐見。有一天夜裏，炭礦夫一如往昔在礦場灰頭土臉(礦工嘛)的工作，驀然回首，他夢寐以求天鵝般大提琴美女，竟然出現在礦場一旁的燈火闌珊處，當那白雪公主對全身沾滿黑火炭的礦工回眸一笑的當下，炭礦夫意識到他已由癩蛤蟆變成青蛙王子。然後公主「say yes」時，青蛙王子已化身為白馬王子，抱得美人歸。
有一點可以確認的是，願意拋棄榮華富貴，嫁做礦工婦的名交響樂團的大提琴美女，肯定相信唯有用善良、誠摰、率真勤奮的橡木，所打造出來的橡木桶，用來盛裝愛情的酒，才不僅是永不褪味，並且越陳越香，以臻於VSOP、XO，直到地老天荒，仍令人們聞了就醉。這豈不就是青蚵仔嫂歌曲中所唱「醜醜尪食魅空」，認真打拼總有出頭的一天。人長的高矮胖瘦美醜，皆爹母生成，有什麼瞠乎怨嘆。
這正是韓愈「大丈夫成家容易，士君子立志不難。退一步自然幽雅，讓三分何等清閒。忍幾句無憂自在，耐一時快樂神仙。吃菜根淡中有味，守王法夢裏無驚。有人問我塵世事，擺手搖頭說不知。寧可採深山之茶，莫去飲花街之酒。須就教有道之人，早謝卻無情之友。貧莫愁來富莫誇，那見貧長富久家。」的千古銘訓！
看了「101次求婚」，青蚵嫂伊尪始有點釋懷。好像在日本，對很敬業，很專業的人，會稱為「美髮貴公子」、「蛋糕達人」，原來先進國家職業不分貴賤的。明基李焜耀董座說：雖然併購德國西門子失敗，但明基從西門子學到，德國工匠一絲不苟追求完美、敬業專業的「工匠精神」卻是無價的！工匠精神應與德國人深化的教養，豐厚的人文素養成正相關。深化的教養、豐厚的人文素養，就如羅馬不是一天造成的一樣，不是一蹴可幾的！
遠比那嫁做礦工婦的大提琴美女所屬的交響樂團，更令人囑目的交響樂團，非「維也納愛樂交響樂團」莫屬。每年的新年音樂會裏，維也納愛樂畫棟雕樑，雕欄玉砌的金色音樂大廳，都會是全球數億觀眾的注目焦點，來自世界各地的名指揮家、音樂家，樂迷每每都會因音樂大廳的舞榭歌台激情演出而流連忘返。
眾樂迷們也在史特勞斯的波卡舞曲、圓舞曲的歌聲中開始迎接快樂、充滿希望的一年。透過電視穿插唯美的畫面，讓人得以臥遊藍色多惱河的故鄉，黃崑巖教授在其「談教養」書中，不只三次提到，在歐州有白天是建築工人、清潔隊員，到晚上經常換穿西裝(西米露)，打領帶，出席音樂會。
女兒從歐州學做糕點回來，曾說她認識好幾位歐州的做餅師，都是音樂會的常客。所以維也納音樂會座無虛席的聽眾中，除了不少達官顯貴，也許有賣生蠔的(阿督仔講生蠔，咱叫做青蚵，伊的有卡大尾啦)，正挾青蚵仔嫂，著燕尾服、晚禮服在音樂廳中，冠蓋雲集一番。
做餅師是音樂會中常客，在歐州也有來自麵包店世家，在麵粉堆裏裹到「大漢」，竟成為享譽國際的音樂家，這位音樂家2005年曾來台中，開告別樂壇演唱會，說到此不用猜了，那就是義大利籍世界三大男高音之首的帕華諾第。那場音樂會予我的省思衝擊是：在台灣不久的將來，是否也會有做肉包的兒子搖身一變，成為舉世家喻戶曉的大演唱家，大音樂家。
鹿港資深文史工作者詹坤華老師曾說：「帕華諾帝的音樂會，對台灣是既深且廣的文化刺激、藝術刺激」。我由衷的感謝高中時代的賴孟夏老師，每堂課下課前五分鐘，一定用一台當時還很貴的卡式收錄音機，播放古典音樂，教我們如何欣賞古典音樂，很慶幸的我，竟從此啟蒙，進入古典音樂的殿堂。宮殿大堂？是的！古代的歐洲，只有帝王、將、相、諸侯、貴族，才足以讓作曲家、樂師，為其演奏古典音樂。如今昔日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堂升斗小民，只要擁有一台ＣＤ，即可聽遍經典世界名曲。
恩師當年經常播放的泰綺思冥想曲、聖桑的天鵝、舒曼的兒時情景等小品，在過去四十年的歲月裡，總不時的在我的腦海裡繞樑。感謝上蒼恩賜我如此豐厚，如松露般之耳糧。最近，每天夜裡，我都在哈農庫特指揮韓德爾彌賽亞（救世主）的音樂中，帶著微笑進入夢鄉。早上醒來頓覺，自己的靈魂已得到救贖，並且宛如全世界的人，都在歡唱路易斯阿姆斯壯的世界多美好 What a Wonderful World！工作室的麵缸裡，成千上萬的酵母，也都在為我高歌─馬勒的第八號交響曲、千人大合唱。
我常想：當初如果宮廷樂師在杜蘭朵公主寢宮門外演唱(演奏)彌賽亞，也許公主將不再徹夜未眠!維也納音樂會的日本主持人說：音樂會及維也納少年兒童合唱團是奧地利的國寶資產，奧地利名垂青史的音樂家輩出：海頓、莫札特、舒伯特...等尤其2006年是莫札特逝世250週年紀念。
莫札特故居薩爾斯堡，全年觀光人潮和鹿港媽祖廟燒香的人們不遑多讓！這使我常陷入沉思：是偉大的城市孕育了傑出的藝術家、優秀的工匠?還是先有一群優秀的工匠、藝術家，一枝草一點露、一步一腳印、日以繼夜埋首打造經營，犧牲奉獻，才足以成就不是一天造成的羅馬及音樂之都維也納。
30年代詹姆斯希爾頓瘋狂經典名著《消失的地平線(香格里拉)》曾翻成三十幾種語言版本，兩次拍成電影，一次黑白，一次彩色，本書所得到的共鳴可見一般。故事中有位年輕漂亮的公主，被派往西域和藩，整隊人馬因迷途而誤闖香格里拉(世外桃源的禁地)。公主不似陶淵明箏下那位晉太原武陵中人溯溪而上的漁夫那麼幸運(不幸？)全身而退。
還好，香格里拉宮殿中，有來自世界各地最新且完整的詩文典籍even巴哈、蕭邦、莫札特的樂譜。公主每日飽覽詩書，忘情於藍月山谷秀麗的景色之餘，公主如阿格麗希班靈巧的雙手，永無止盡的譜出蕭邦與莫札特如詩如畫的琴音。當公主下次再邂逅男主角時，芳華已虛度八十載(98歲)，但公主依然像含苞待放，養在深閨人未識的綺羅香。肌膚就像十八歲少女般的細緻，風華絕代當然不在話下。
作者於是很困惑：是香格里拉藍月山谷世外桃源般的湖光山色，加上香格里拉的情境與氛圍，成就了公主羅珍永不衰老的容顏？或是：一切只因公主天生麗質使然？甚至是當羅珍將鄉愁寄情在莫札特蕭邦的鋼琴曲，也因曼妙的琴音旋律不時迴盪加持藍月山谷，不知在何年何月，藍月山谷蓊鬱的山林，處處長滿了沒有年輪大樹！(席慕蓉七里香；鄉愁是沒有年輪的樹)，同時香格里拉所有「詩書詞賦古文典籍及巴哈、蕭邦、莫札特的音符，則潛化做數位密碼，不知不覺鑲嵌在公主血液裏的基因DNA上。
於是乎無比深化的教養，永無止境在提升的人文素養，使得年華不再似流水，青春不信喚不回！同理，偉大的城市與偉大的市民是相輔相成，是互為因果的。
如何深化教養？黃崑巖先生認為與培養個人閱讀好書的習慣有絕對關連。余秋雨先生在其《傾聽秋雨》中，曾敘及「丹麥人民都經常不小心看到女王騎著腳踏車到書店買書，也因為丹麥接近北極，一年有逾半日子接近永夜，也因長夜漫漫，女王只好埋首將法文小說翻譯成丹麥文」。芬蘭、丹麥一直是全世界平均每位國民每年買書量排行榜第一、二而日本每年都排名世界十名內，有一回掉到十名外，舉國譁然，全國上下一片檢討反省之聲。
黃崑巖先生在其《談教養》書中，亦提及相由心生，一個人的容貌，他舉手投足，一瞬間即有一個類比「砣稱」，顯示這個人的教養是否深化、有無人文素養。余秋雨先生也說人文最大的堅持就是「善良」。又不知何時鹿港能以「全鎮」每鎮民每年買書讀書量，超過芬蘭、丹麥而聞名於世？
常自忖家鄉─鹿港有今天榮景，應歸功於許志崑國代、歐陽錦華先生、蔡麗卿校長、許再興校長、丁禎祥校長、郭獻榮先生、粘錫麟先生、李棟樑先生、詹坤華老師、王康壽老師、吳東源先生、蔡雨亭老師、施國雄老師、施文炳大老、林進春先生、施性鍾縣議員、陳進丁立委…。等太多太多的人，他們才是默默耕耘鹿港，行銷鹿港，無怨無悔的付出，鹿港真正的英雄。
當年如果沒有王福入鎮長的遠見、魄力及「傻勁」，將漁會前開發成一片天，相信，今天天后宮商圈一定失色不少。談到傻勁，有位我蠻敬仰，德高望重的長輩告誡，指示我，「做人做事要有股傻勁，才會成功」。傻勁有時會被人痴之為「空尬」(笨兒子)。論鹿港鄉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表現在生死相許的，也許就是一股「傻勁」吧！
也唯有如此，鹿港才足以躋身為國際級的城鎮。也許有一天全世界新年音樂會、電視跑出來的畫面，居然叫「鹿港音樂會」，來自世界各地指揮家、音樂家，亦共襄盛舉。
而音樂會作曲家不再只有史特勞斯，也有周添旺、陳達儒、鄧雨賢、楊三郎、台灣的胡乃元、張正傑、葉綠娜、林兆亮等絕讚演出，讓全世界電視機前的觀眾如醉如痴，音樂會壓軸演唱了鄭進一作曲作詞的「家後」使得全世界電視機前做尪婿的聽了都動容不已，最後一首安可是“青蚵仔嫂」，旋律節奏是輕快爵士的曲調─這，就是我心中的「鹿港音樂會」。
●作者鄭永豐，鹿港阿振肉包負責人，喜歡閱讀書籍，以書會友。ET論壇歡迎您的意見與聲音，來稿請寄editor@ettoday.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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