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永豐
一般而論，在外國從事做餅和麵包、蛋糕、西點等相關烘焙的人，都稱為BAKER。
最早的印象中，六歲就開始跟爸爸學做餅、做パン、做肉包，還得到處兜售。尤其是街尾一帶，「彼時遵」，家具店、家具工廠林立，工人很多，記得我經常到一家位於青雲路的時鐘殼仔工廠裡面，叫賣包子、饅頭、あんパン、牛乳パン。
從事做餅行業五十多年來，從「細漢」到「這遵」，幾乎不知影過年的滋味是什麼，因為舊曆過年是阮一年當中最忙碌的日子，猶記得四十幾年前，讀高一的那一年農曆正月初一，我和爸爸兩人一起烘焙長崎蛋糕，一直烘到隔天早上，整夜沒睡。
現在倒想回來，雖然很辛苦，然而也造就了我今天的謀生技能。這或許是無心插柳吧！為什麼呢？做餅這行業真的非常辛苦，小時候常聽媽媽說，以後她的女兒不要嫁給做餅的人家，爸媽也勉勵我認真讀書，以後當醫生，不要再經營餅店。
無奈自己太憨慢，非但沒考上醫學系，反而在剛踏入社會時，竟被人推入萬丈深淵。還好上天保佑，讓我從置之死地而後翻身，重回烘焙業，扮演真正的BAKER角色。我常想：說不定上輩子是「做餅師」。因為我發現自己蠻有這方面的慧根，身體內有做餅的基因（DNA），很多各式各樣的糕點一學就會。
提起我前世說不定也是做餅師BAKER，事實上，我是相信世間有輪迴。影響我一生最重要的其中一本書，就是我於民國82年讀過的美國耶魯大學醫學博士魏斯所寫的警世名著「前世今生」，這本書的精神是這句話：「人世間是由一群靈魂一次又一次降生在一起，以許多世的時間清償彼此的相欠。」也就是有恩報恩，有仇報仇，惡有惡報，善有善報之意。
因為作者是一位科學家，不是宗教家，所以我相信書中的每一句話。在這之前，我常讀名作家林清玄的書，林清玄這麼寫馬英九：馬英九身高一百八十幾公分，簡直帥到不行，頂著哈佛大學博士的光環，妻子賢慧，子女品學兼優，為什麼馬英九能集完美於一身，這是因為十世積善，前十輩子的馬英九，都做了很多善事，積了很多陰德，才足以成就這輩子的馬英九。
春秋戰國時代的大哲學家「老子」，講過一句話：「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我發現許多不同版本的書，對這句話的詮釋都不一樣，讓我百思不得其解。故曾嘗試自行解釋：「天地」原來竟是一部超級大電腦，「道」就是無限多部的CPU。CPU領域無限寬廣，速度是超越三度空間，記憶容量也是無限大，而天下萬物眾生個個是一部小電腦。而且所有小電腦與「天地」這部大電腦是連線且無時無刻無遠弗屆，無線連線的。
所以上帝、佛祖、阿拉、觀世音、財神爺甚至閻羅王都是 CPU，都是道，以一種叫「自然的方式」的軟體在運作，道法自然的「自然」即是：或叫人情義理也好，或叫公平正義也好，或稱真善美也無不可的一種天規。
因此，當一個人做一件好事，上帝這一個CPU就會在他的硬碟記上一筆，加一百分even more！做壞事時，同樣的，不能僥倖的馬上被撒旦記上幾筆，扣一百多分。舉頭三尺有神明，哪有三尺那麼遙遠，既然是連線，神明就無時無刻都在你我心中。
傳說唐山過台灣，有人在黑水溝遭遇風災、苦難時，見到媽祖分身顯靈救助，我蠻信以為真的，因為這個人一定做了不少好事，積很多陰德，在超級電腦裡累積很多善的點數，「自然」就連絡媽祖，下指令相助。
所以，做好事、說好話、存好心，也就是心存正念、善念，一定會得到「天地」這部超級電腦的加分；反之，則被扣點。菜根譚有一句話「莫與惡人為仇，惡人自有對頭。」惡人一定被扣很多的點數，自會遭天譴，得到報應。
台灣俗語也有一句「憨的，吃天吃地。」不是更貼切嗎？還有一句俗語「吃虧就是佔便宜。」只要是好人吃了虧，上天一定還你公道。佔人便宜，甚至欺盜，馬上會在無字天書被記上一筆帳（扣點），所以佔便宜也就是吃虧，你說是嗎？
我常自認為自己很憨慢，是困而知之，後知後覺者。孔子說過：「吾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而我BAKER呢？根本不是這麼一回事，而是三十未立，四十而極惑，五十而不知天命，六十而耳不順。
因為，三十歲的我，還在受父母的庇蔭，四十歲時，更沉迷於音樂及音響，經常得意忘形的向人誇讚：我的音響可買一台亞哥二千，無數張的CD，更是我後宮的三千寵愛。五十歲時，在我的書房，向訪客說：我沉醉在書海與音樂裡，書房是我的香格里拉。真是不知人間疾苦啊！過了六十，還奢想聽更好的音響。
以醫學的觀點來看，過了六十歲在聽覺上高頻應已衰退很多（和老花眼同意思），即使再好的音響也無法分辨其優點。依我判斷我的奢想和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是同樣違反大自然運行的道理。大自然冥冥之中，什麼款人賺什麼吃，似乎天注定的，如一個人適合裹麵粉，他一生就註定在麵粉中打滾。一個人適合打赤腳、扛扁擔、跑大路，他就是合該如此。一個人天生能力只能夠挑一百斤重，卻硬要挑五百斤，親像只合適脫甲腳，扛扁擔跑大路，卻想穿西裝打領帶握筆尾，與癩蛤蟆本應雨神蚊子加減哈，奢想吃天鵝肉，其結果一定是出乎意料的不可承受之重。我年輕時的遭遇就是最好的明證。
音樂是我的最愛，古典、爵士、國、台語老歌，都無所不涉獵。我也經常從音樂中得到許多啟示，比如：孟德爾頌的仲夏夜之夢第九段，是全世界婦孺老少皆知的結婚進行曲，我常問同事：「你們曉得這首結婚進行曲代表什麼？」我認為是「不要高興得太早，因為下一段…第十段是葬禮進行曲。」人生本就是這麼一回事。另一層意思就如菜根譚所說「得意時莫忘失意之悲」。
阿吉仔有一首歌，請聽：「我比別人卡認真，我比別人卡打拼，為什麼為什麼我比別人卡歹命？」按照林清玄大師的說法，是他上輩子就被扣點甚多，這世人做的善事，積的陰德仍不夠多，所以他的 Monitor仍無法飆出好的畫面出來。
為什麼我會相信林清玄大師的說法呢？因為讀了蠻多作者的書，比如：日本名作家宮本輝、大江健三郎，他們的見解幾乎都不謀而合。另外一位台語歌手陳雷（伊麼常常跟我買肉包）老歌：「歡喜著好」，使我想起最近看過的一本書「沙郡年紀」，其中有一段大意是：有位大地主擁有田園百甲，還有不少魚塭，每次伊看著一大疊土地所有權狀時，都得意的不得了。有一天早上，他照例去巡田，看魚塭，發覺怎麼天天總有一群海鳥，在伊的土地上生活，吞踏賴著不走，他猜不透牠們到底是什麼身分？是我的佃農嗎？不是。還是牠們只是不經意的造訪者？也不是。他忽然想到原來他所有權狀全部的土地，千百年來，一直攏是這些海鳥生活的世界，不但如此，還包括藍天、碧海、林間濕地…。
原來，我所擁有的遠不及這群海鳥，我只是短暫持有這些土地權狀，而海鳥擁有的，卻包含千百年來天天綿延不絕自由自在飛翔的快樂。原來人生快樂翔好，歡喜著好！「沙郡年紀」這本書的精神是主張「天下眾生萬物皆平等，都應彼此尊重。」
在一次的感恩會上，我和天主教的柳修女及李先生相談甚歡，事實上，我並非天主教徒，不瞞各位，我因為經常到洋仔厝的天主教聖母教養院捐款，才認識教會的人。
有次，有位友人曾向我暗示：「何必捐款給那些空仔憨也。」此話讓我震憾難過很久，我永遠相信人無所謂的巧也憨也，天下眾生萬物不都是平等的嗎？更何況教養院的囝仔是社會上最弱勢的，甚至被歧視的一群，能力範圍內幫他們的忙，只是善盡本份而已。這不也符合我們的扶輪精神嗎？
陳盈潔的一首老歌：「人生酣酣卡快活，人生海海路好行。」和洪榮宏的「男子漢有什麼瞠乎怨嘆，有什麼瞠乎計較。」是異曲同工。之前，有位表哥的女兒遞一張名片給我，職稱是「精算師」，人生真有精算師？我常認為人算不如天算，天算不如不要算。一個人再厲害，永遠算不著，也永遠算不了。
今年農曆年，我問一位打工的高中生：「你同學都在過年，都在玩，而你卻在老闆店裡做很忙很硬斗的工作，你會怨嘆嗎？」阿洲說：「我是真正的男子漢，我會努力撐下去。」此話讓我感動不已，十七歲的赤子之心，已體認到有什麼瞠乎怨嘆，有什麼瞠乎計較的胸懷與度量。
在生活方面，我是個很隨性的人，我很少用手機，我是個電腦文盲，我什麼卡都沒有，因為不喝茶，所以居家不僅粗茶淡飯，而是冷滾水淡飯，因此在年輕人心目中，我是標準的摩登原始人。
我最崇拜的作家李家同教授的「幕永不落下」一書中，「窗外」那篇描寫一位飲食、穿著很講究的大學校長，在校園餐廳，擺滿高級英國瓷器的VIP坐椅上用大餐時，突然發現有位沒衣服穿的小乞丐，整個人趴在VIP餐桌前的落地窗，看校長在享用烤羊排，看得口水直流，校長發現了此情此景，趕緊跑到外面叫這位小乞丐，請他進來用餐，沒想到卻被校警給趕走了。
校長嘆道：「想不到我們在享用豪華大餐的同時，世界上有多少人在挨餓，even沒衣服穿。」於是從此餐廳VIP坐椅消失了，不只校長本人，全校人員從此用餐都很簡單。「窗外」引起我很大的共鳴，那天我跟一位音響同好說：「我如再買音響，肯定會有罪惡感。」
常想：今天社會所給我的，遠超乎我的能力所及，所以我更加庶竭駑鈍，努力工作以報。從事烘焙工作幾十年了，認識好多業者，大家有共同的看法－烘焙工作最重要的就是天良。有人常問：「包子、饅頭為什麼好吃？包什麼餡？」我答道：「我們的肉包餡是包愛與關懷。」愛與關懷才是人世間的頂極美味。
●作者鄭永豐，鹿港阿振肉包負責人，喜歡閱讀書籍，以書會友。ET論壇歡迎您的意見與聲音，來稿請寄editor@ettoday.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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