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斯伯（Ruth Bader Ginsburg）近日過世。（圖／路透）
●周天瑋／法學博士，美國資深律師，專精於國際事務，關切法哲學、法治並常年論述美國政經、文化和思想
美國自由派大法官、平權鬥士金斯柏（Ruth Bader Ginsburg）最近病逝，一個星期之後，已經移靈國會大廈供人瞻仰。移靈國會是很大的尊榮，美國歷史上，得享如此尊榮的在金斯柏之前只有34人，都是男性，而且沒有一位猶太裔。在她非凡的人生結束之後，RBG如今成為了美國歷史上首位獲此殊榮的女性和猶太裔，又再締造了歷史，成為雙料冠軍。
但是冠軍與否，這一切，都屬於個人的榮寵。美國的自由派此刻已經出現聲浪，開始質疑金斯柏在2014年拒退的決定，認為留下了嚴重的後患。
為什麼這麼說？
首先要了解美國終身職大法官的一個「不傳之秘」，那就是如果準備儘可能地考慮到傳承，便主動選擇在價值觀比較相近的總統任內辦理退休，好讓這位總統會去提名一位價值觀也十分接近的法官接棒，這樣一來，司法哲學得以持續，而最高法院的微妙平衡也得以維繫。
許多的大法官都是這麼做的，保守派得以交棒給保守派，而自由派得以交棒給自由派，「驚動萬教」的可能性壓到最小。
我們看金斯柏是怎麼做的。
據過去的了解和最近的報導，2013年7月，當時的歐巴馬總統曾經邀請金斯柏大法官到白宮共進午餐，婉轉提到他擔憂即將到來的2014年期中選舉，民主黨可能失去參院控制權。這一席話的言下之意，金斯柏不可能不知道，但沒能成功。2013年她80歲，罹癌兩次，拒絕退休。
《紐約時報》的分析認為金斯柏的决定，種下今日最高法院保守派即將占有絕大多數優勢的根源。
第二年，也就是2014年，自由派的壓力公開化了。3月間加州大學柏克萊分校法學院院長查默倫斯基（Erwin Chemerinsky）在《洛杉磯時報》上發表文章，勸她把握難得的時機，準備退休。他主要的理由也同樣是擔心共和黨會在2014年（當年）11月拿到參議院多數席位。而且，2016年總統大選前景難以預測。
查默倫斯基的觀點，是指如果希望要有自由派的理想人選接棒，最好是趁歐巴馬擔任總統而民主黨控制參議院的時候，也就是2014年春季當時。
金斯柏結果仍然沒有採納這個意見。
▲RBG去世前，保守派與自由派大法官的人數是5比4。（圖／達志影像／美聯社）
2014年秋天，金斯柏接受《Elle》訪談，解釋了拒絕接受的原因，是她判斷當時歐巴馬總統並不能提名一位「和我一樣自由派的法官」來接替我。
但正如歐巴馬和查默倫斯基所預料的，共和黨果然在那一年的11月奪回參議院。接著在2016年大選，川普又戰勝希拉蕊。自由派接替金斯柏的機會，相繼流失，以至於到了今天金斯柏過世，拱手將提名的機會竟然交給了她最不希望交到的川普總統手上。自由派悲矣！於此同時，她過世的時間，也不意讓最高法院在大選年出現空缺，全面掣動了所有可能的政治角力，對法治下的美國來說，影響面既深且廣。
一個人過世的時間點，當然不是隨心所欲的，但是一名終身職大法官在什麼時間退休，卻可以事前自己計劃和選擇。目前川普總統就在金斯柏去世之後的第8天，提名了聯邦第七巡迴上訴法院法官白芮德（Amy Coney Barrett），接替這個職位。
她是虔誠天主教徒，曾經擔任釋憲立場保守的前大法官史可利亞（Antonin Scalia）的書記官。史可利亞在2016年意外去世，生前與金斯柏私交甚篤，但兩人對釋憲案的立場經常對立。白芮德是史可利亞的傳人，號稱「女版史可利亞」，如今卻準備接替金斯柏，可謂巧合而諷刺。
如果參議院在大選前通過任命，最高法院目前的微妙平衡就會被打破，保守派將占優勢。
美國憲政史上，有過29次在大選年替換大法官，其中有19次，當時的總統和參議院多數派屬於同政黨，17次都通過提名；另外10次當時屬於不同政黨，只有兩次僥倖通過。今天川普與參議院多數派同屬共和黨，所以一般看好通過提名。
參議院通過審查並表決同意權的時間，歷史上最短曾經只花19天。現任首席大法官羅伯茲（John Roberts）當時也只用了24天。目前距離美國11月3日大選，還有將近40天，所以在技術上，通過提名並非不可能。
從金斯柏2014年當時拒退的舉措，讓人想到「智者千慮，必有一失」這句箴言，也讓人更能理解《老子》第九章所說的：「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銳之，不可長保。金玉滿堂，莫之能守；富貴而驕，自遺其咎。功遂身退，天之道也。」
金斯柏是智者，毫無疑問。金斯柏在法律界功成名就，並且已經浴火蛻變為文化偶像。普天之下，幾人能夠？但是她由於沒有考慮好「功成，名就，身退」這個人生三部曲的完結篇，可以預見她的歷史評價和影響，會在最後「非她所願」。
權力場中人，都很清楚是怎麼回事；眾生芸芸，不明所以。
▲金斯柏的過世，將牽動美國大法官任命背後的政治角力。（圖／達志影像／美聯社）
再回過來說到川普，川普總統在四年內得以提名和任命三位大法官，影響已經極為深遠。他同時還已經任命了161位聯邦地方法官和53位聯邦上訴法院法官，佔領速度飛快。今年大選結果暫不評論，政治是非也權且擱下不表，他的司法任命權的行使，已經留下長期而龐大的政治、文化和社會遺產，足以告慰他的支持者。
明明是歐巴馬手上的事情，怎麼就給川普撿了便宜？也許可以這麼說，金斯柏過於自信，一生開天闢地，舍我其誰，卻沒有看到「物極必反」這個道理。一個人的力量，再怎麼大，來也匆匆，去也匆匆，怎麼忽然攀登到了極頂，頃刻間，歷史潮流猛然轉向，給了一個措手不及。
（作者為美國與國際事務律師，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法學博士，關切法哲學和法治，並常年論述東西方政經、文化和思想。曾經擔任北京大學光華管理學院和復旦大學法學院訪問教授，從事華爾街和香港業務，目前在美國大型跨國律師事務所擔任律師，並為多家媒體撰寫專欄。著作有《蘇格拉底與孟子的虛擬對話─建構法治理想國》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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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想讓你知道…從金斯柏2014年當時拒退的舉措，讓人想到「智者千慮，必有一失」這句箴言，金斯柏是智者，毫無疑問。但是她由於沒有考慮好「功成，名就，身退」這個人生三部曲的完結篇，可以預見她的歷史評價和影響，會在最後「非她所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