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賴怡忠／台灣智庫執行委員
管控分歧vs.管控競爭的拜習會
中美雙方對拜習視訊會議的出場原因有不同說明，對於會議也有不同期待。中方認為美方主動求拜習會，顯示美方有意一改先前與中國對抗的態度，加上拜登國內支持度低，日前的地方部分改選才出現大敗局面，因此需要與中方達成某種程度的妥協，因此是美方有求於中方。
在此，中方就希望可以透過拜習會將中美關係重新導入正軌，使其原先建構中美新型大國關係之可以再度復活，並能夠在過程中凸顯中美雙方平起平坐，甚至是共管世界的意象，因此習近平會提到「相互尊重、和平共處、合作共贏」作為新時期中美正確相處之道的三點原則，還特意拜提到「地球足夠大，容得下中美雙方各自和共同發展」，類似中美G2的建議。
但美方則認為會主動要求啟動拜習會，是因為經過三月阿拉斯加吵架會，七月副國務卿雪曼在天津又被羞辱，美方認為已經無法可以透過外交對口與中方展開任何有意義的協商對話，加上習近平大權在握，一切以習近平的意志為意志下，與其透過戰狼外交官，還不如直接要求展開高層對話，在最高層拍板決定後，再交給外事或是相關部門進行後續協商。因此這次以這麼不尋常的方式進行最高層對話，華府也是在對中國戰狼外交部公開展示不信任。
▲為何安排此次拜習會，作者分析美中各懷不同的解讀，中方表現出建構中美關係的企圖，美方則是對「戰狼外交」展露出不信任而促使雙方最高層對話。（圖／達志影像／美聯社）
美方劃定底線 中方強調「共識」
美方也提到其對拜習視訊會議的定位，不是要去展開新階段的美中關係，更與所謂重啟大國外交（reset big power diplomacy）無關，而是如何透過這個高層互動，讓中方最高層知道美方對中國政策的取徑與思維，在有爭論點的美方態度與決心，使中國不會以自己主觀認定之中美核心利益排序差異，來持續誤判美方的決心及其對盟友與夥伴的承諾，但也不會在過度驚惶下出現誤判，導致爭議一發不可收拾。
因此美方會在拜習會上先提出美方對中國政策的整體路徑，接著就把美中雙方的分歧處直接點明並提到美方的主張，最後針對美方認為可以合作之處提出如何合作的期待。整體擺出美方認定美中關係就是個競爭關係，美方不排除在某些領域與中國合作，但也不會為了管控分歧而避免對抗。美方要的是管控競爭，使這個競爭不致失控。
因此中方對這個會議定位中美關係如何透過「管控分歧」重回正軌，但美方卻認為如何透過這個會議讓中國最高領導者清楚無誤地知道美方的立場與底線，以及美方認定與中國是處於長期尖銳競爭的態勢，美方更著重「管控競爭」，對這個長期競爭關係建立護欄柵使其不致失控。中方要求美方尊重中方的核心利益，但美方可能更重視當中方的「核心利益」侵犯到美方的「核心價值」時，中方是否明瞭美方對於捍衛其「核心價值」的決心。
從會後雙方各自的新聞稿與後續行動，中方持續強調會議中與美方達成的「共識」，美方則是一再強調立場與底線，可以看出雙方所存在的巨大認知差距。之後雖傳出美中雙方可能會針對核武展開戰略對談，但雙方都沒表達出很高的期待。
▲白宮聲明指出，拜登支持基於台灣關係法的「一中政策」 。（圖／翻攝自The White House ）
台海是美中競爭的核心、中方提中美關係「政治基礎說」
顯然台海議題是此次拜習會的重點之一，但與一般期待台海緊張會因拜習會而緩解的解讀不同，此次拜習視訊會議反而凸顯台海議題在美中尖銳競爭關係（stiff competition）的核心位置。
根據新華社的說法，習近平在會議上用了相當篇幅針對台灣議題發言。除了對拜登總統明確主張中國對台的「一中三段論」外，還指控台灣「倚美謀獨」，以及美國政府「以台制華」，說到願意以最大誠意與努力爭取和平統一，但也提到面對台獨會採取斷然措施。
在這裡值得注意的是，類似中國在兩岸關係上要求台灣必須以「承認九二共識、反對台獨」為政治基礎的做法，習近平直接向拜登總統叫版，提到「一中原則與美中三公報」是中美關係的政治基礎。雖然沒有提到如果不是這樣，中美關係會不會因此「地動山搖」（可能不敢也不願意說吧），但對中美關係提出類似其規範兩岸關係的「政治基礎說」，有可能在日後會成為中國對美政策的核心基調。
習近平立場大改 顯現對美態度不具信心
習近平主動對美提出台灣議題，並指控美國政府「以台制華」（雖然用的是部分人士），與過去習近平主張兩岸關係由兩岸中國人自己處理，無須外人插手的立場大相逕庭，這個作為顯示習近平事實上對於中國自己處理兩岸關係，單方面控制統一進程是不具備信心的，也顯示對美國的態度是沒有把握的。
要知道在2017年習近平對於透過個人關係處理中美大國關係是信心滿滿，因此會在當年十一月空出整個紫禁城接待川普夫婦，並在之後認為已經搞定與美國的關係，但遑料半年後卻陷入與美國的貿易戰至今無法自拔，彰顯了當年習近平對美關係的嚴重誤判。
現在習近平會逐字逐句對美國提出台灣主張希望美國遵守，顯示出即便習近平似乎對內掌握一切，明年連任總書記似乎殆無疑義，但對於外界環境，特別是對美關係卻感到強烈的無力感。因此習近平在對台議題的申述中所顯示的，到底是個自信滿滿，即將在2028年超越美國成為世界首席經濟體的大國領導者，還是對前途感到迷茫悲觀，充滿無力感的沒自信政權，這會引起更多的討論空間。
▲習近平主動提起台海議題，並且指控美國政府有部分人士「以台制華」。作者分析認為習近平此舉彰顯對美中關係不如過往有把握。（圖／翻攝央視）
中國「一中三段論」逼出美國的「台灣自主決定說」
台灣輿論對此次拜習視訊會議普遍集中在拜登是否有如新華社所言，說出「不支持台獨」，因為從白宮事後的新聞稿不僅沒看到這句話，反而拜登總統在現場強調反對單方面改變現狀（而不是過去所提「反對任何一方單方面改變現狀」）或是會危及台海和平與穩定的作為。而拜登總統在之後被媒體追問有關是否有類似發言時，更提到台灣是獨立、自主做決定的。
從拜登總統被記者堵麥發言的文脈來看，拜登應該不是在說台灣獨立，而是在說台灣是獨立做決定的，之後拜登再一次被問時就明白提到，台灣是自己做決定，但美國不鼓勵台灣（做出）獨立（的決定），美國鼓勵台灣的決定是依照台灣（關係）法的要求，但是是讓他們（台灣）決定。拜登總統的發言一方面直接否定了中國希望美國採取「反對台獨」的立場，而且其立場還比過去小布希政府「不支持台灣獨立」的說法更弱。當年副國務卿阿米塔吉對於美國不支持台獨的立場，對此特別指出「不支持」不代表「反對」。現在拜登直接說讓台灣自主決定，但美國的立場是不鼓勵台灣做出台獨的決定。這個「台灣自主決定說」基本上把民主原則帶進美國對台政策的執行中，有非常重要的意義。
拜登說美國不鼓勵台灣（做出）獨立的決定，是針對習近平在視訊會議中暗地指控美國鼓勵台獨的美方回應，但是釋出「台灣自主決定說」本身，卻是直接針對中國的「一中三段論」。我們可以說，拜登的「台灣自己獨立決定」是被習近平的「一中三段論」逼出來的。
當習近平當著拜登的面逐字逐句說出一中三段論，直接否定了2001年錢其琛改良版的新三句（世界只有一個中國，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代表中國，中國的主權與領土不可分割），再度回到了90年代冷戰剛結束時的中國立場，習對著拜登的面說這些主張，更有著如果拜登對此不表態就形同默認中國立場的圖謀，這比起要求美國承認一中原則更為直接。
▲作者認為，習近平在一中三段論回到舊解釋，讓拜登在被媒體追問時回應「台灣自主決定」。（圖／路透社）
拜登對此以「台灣自主決定」一句話輕輕帶過，看似雲淡風輕，但卻成功的以民主原則從根本上否定中方要求美方接受中國主張的正當性。因為拜登是在提醒中國，台灣是否屬於中國要由台灣自己做出決定，暗指中國的作為必須站在肯認台灣的民主，承認台灣民主體制正當性為前提，而台灣的地位不是美國或是中國的單方面主張，可以逕自認定，這些改變必須是來自台灣的自主決定。此舉也是在暗示，中國如果要其他國接受中方的對台主張，北京應該要先與台灣對話，取得台灣的同意。過去是一般性的主張兩岸分歧要透過雙邊對話協商解決，現在是說中國的對台主張，必須取得台灣民主自主決定的背書才行。
中國對台的武裝威脅不會降低 美國對台承諾也不會降級
拜習視訊會議當天，中國有八架次軍機來台侵擾，第二天在白天與夜間又各有兩波軍機的擾台作為。台海緊張並沒有因為拜習視訊會議而稍減，而美中雙方在台海議題的交鋒，顯示了台灣在美中尖銳競爭的核心位置。中國壓力不會稍減，而美國的承諾包括對台海的巡弋等，也不預期會有所降級。
▲台海局勢並沒有因拜習會得到即刻的緩解，但卻凸顯在美中競爭的重要地位。（圖／達志影像／美聯社）
但這次視訊會議的幾個發展卻會對台灣內部的兩岸關係討論產生衝擊。第一是中國對世界正式公告舊三段論的硬派立場。此舉再度打臉國民黨主張以「九二共識」為基礎與中國交往，是個根本不存在空間的死路。
中國的公告本身也顯示，北京會以更強勢的方式打破現狀，迫使台灣統一在共產中國之下。因此這會使統獨議題的現代意義成為，要嘛與共產黨統一，接受獨裁體制的宰制，或是獨立於中國之外，但會被中國指控為台獨而升高脅迫甚至是戰爭。
其次，是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美國對台政策端出了「台灣自主決定說」，意味著美國基本上會以民主程序為重要依歸，但會十分關注台灣在這個程序下所做出的決定，因為這些決定會影響美國利益。美國不會因為這是民主的決定，在程序上合乎美國信奉的價值，就自動對這些決定背書，因為還要看這與美國利益是否發生衝突。
今天拜登會提到美國不鼓勵台灣做出獨立的決定，但類似考慮也會延伸到其他領域。例如年底的公投就會包括若干美國等民主盟友都高度關注的議題，也可能會引發日後的台美摩擦，或是台美的進一步合作。
當美國正面承認台灣的民主程序，不再以民粹說這個程序的正當性後，自然會以這個程序的結果來評估與台灣關係發展的前景。某種程度來看，這是台美關係步向成熟的表示，但也意味在未來，台灣對於台美關係也會較過去負更大的責任。台灣民主在兩岸關係的角色也會被美方國安社區更以正面態度視之，意即過去把台灣選舉視為兩岸關係變數的傳統政策視角，已經不再了。這個對美中台關係十分重要的轉變，非常值得仔細體會。
熱門點閱》
● 以上言論不代表本網立場，歡迎投書《雲論》讓優質好文被更多人看見，請寄editor88@ettoday.net，本網保有文字刪修權。
我們想讓你知道…當美國正面承認台灣的民主程序，自然會以該程序結果來評估對台灣關係發展。某種程度來看，這是台美關係步向成熟的表示，但也意味在未來，台灣對於台美關係也會較過去負更大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