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指出,人之所以需要被肯定源自於自身認為天生破碎不全,不知道該如何修補自我。(示意圖/取自免費圖庫Pixabay)
● 亞麗珊卓.艾里(Alexandra Elle)/詩人、作家兼身心健康顧問
他人口中的那個我在我的骨子裡沉積多年,即使已經當了媽媽,我仍覺得自己像是一個家,一個擁擠狹小、容積超載的家,儘管如此,依然無所不用其極地在體內裝下他人敘述的那個我。
體內承載的種種故事讓我感到碎裂不全,於是我踏上親密和接納的追尋之路,彷彿我是一幅拼圖或馬賽克藝術品,尋覓能與我拼湊出完整的人。心裡想著,只要有一個人看我、愛我就好,不管是誰,拜託。但其實,所謂的完整和足夠根本不存在,我之所以需要肯定,是因為我認為自己天生破碎不全,不知道該如何修補自我,也不確定該如何從混亂狼藉的自我中發現魔法。我深信若我想要完整,就需要仰賴他人的拼湊。
而這一路上,我學會自我肯定,途中不免挫敗連連、原路折返,於是我從不斷嘗試與錯誤中學習課題。經過反反覆覆的粉身碎骨,我漸漸明瞭,本身需要修補的人根本修補不了任何人,包括自己在內。與他人分享粉碎一地的我時,場面更是凌亂不堪,尤其是約會對象。猶記二十二歲那年,我結束一段失敗的戀情,望著鏡中自己時,我心想:妳什麼時候曾為自己保持完整無缺?答案是從來沒有,我總是指望他人讓我完整。
二十二歲那年,我瞬間和維吉尼亞州里奇蒙這地方變成死黨。雖然明知不應該,我還是不時跳上車,開上數個鐘頭的車,只為了去見某個稱不上是戀愛對象的人。
事後回想,我明白我們之間所謂的關係說穿了只是平淡無奇的性愛、一起吃吃不怎樣的食物、有一搭沒一搭地談論人生,而這段關係連平庸都說不上,我無法從中獲得我尋覓已久的感受,甚至懷疑他連我姓什麼都不清楚。儘管如此,他仍是還可以的帥、還可以的好,而非得等到事隔多年,我才可能真正領悟我當年苦心搜尋的遺落拼圖。於是當時的我決定湊合將就,累積了無數駕駛里程數,每次從我家開車到他家時都滿心期待,盼望下一次見面時他會更想要我,可是他卻從來沒有。
第一次見到他,我就深深為他著迷。介紹我們認識的人是他的表姐,後來我和這位表姐變成非常要好的摯友。陽光燦爛的那天,我們三人聚在一間簡樸的餐廳,圍繞著一張黏膩膩的木桌而坐。跳躍閃動的陽光穿透我們背後的大型凸窗,簡直像在慶祝什麼不得了的好事將要發生。他蜂蜜般的溫暖褐色雙眼與他的膚色完美相襯,深深吸引著我。乍看之下,他的臉龐美得像是一幅單色畫,我還記得他竭盡所能閃耀他那完勝太陽的微笑,我皮膚上的毛髮不由得好奇豎起,當下已經知道他會是一個大麻煩,一個我想要解決和征服的麻煩。
▲作者認為,一個人的完整與美好不是他人的義務,這件事只有自己辦得到;上圖僅為示意圖,非本文作者。(示意圖/取自免費圖庫Pexels)
在短暫相處的時光裡,我得知他是一名詩人兼饒舌歌手,一個視黑人女性為女王的男人。他跟我非常不同,而這點讓我很滿意。從來沒人喊我「女王」,但也可能是他讓我忘了曾有人這麼喊我。他連我的名字都還沒問,我內心就萌生一絲愚蠢的可能性,迫不及待陷入愛河。當年我們還很年輕,而我正在獵捕某種我拒絕從自己身上看見的愛。我逡巡搜索,等待著一個對象,我盼望被看見、被渴望、被疼愛,而他,還可以的好。
里奇蒙成為我引領企盼的目的地。我很喜歡探索這座可愛的大學城,那裡有著兼容並蓄的二手商店、充滿活力的博物館、豐富的歷史。維吉尼亞聯邦大學的街頭飄散著文藝青年氣息,他帶我四處走走、登山健行、偶爾牽牽我的手。即使他的話並不多,每當他一開口,字字句句都令我神魂顛倒。
我們有過幾個月界線不清的曖昧期、不少壓力破表的「我們現在究竟是什麼關係?」對話。我想要我們不只是朋友,他則傾向我們只當朋友。我還記得某天兩人健行攀岩時,我忍不住心想,他真是我遇過最有內涵的男人。多麼不可思議啊,渴盼居然會在人的腦海中捏造出這樣的童話。
爬上巨岩後,溪水湍急從我們背後流過,低沉哼著強健卻輕柔的旋律。那天有什麼改變了,他用不曾有過的方式吻我,不知何故,我倆都心知肚明這段關係即將走到終點。他把我拉近身邊,狠狠吻著我,彷彿他想要從空無中創造出什麼。溪水流經我們身邊,拍擊著巨岩和枯枝。我們的吻笨拙而尷尬,我睜開雙眼,目光在彼此的額頭周遭流轉,可能還不小心翻了白眼,當下我了然於心,我總算想要結束這一切,開長途車到里奇蒙、死氣沉沉的對話、誤導我相信兩人有發展空間的關係,種種一切。
他並不是我要找的對象,而我也不是他要找的對象。儘管他的舉手投足是那麼迷人甜蜜,但我再清楚不過,其實他不想要我當他的女朋友。恍然大悟的那一刻,我注意到他雙眼緊閉,也感受到他吐出的氣息輕柔拂過我的臉頰。他的雙手在我的腰間游移,彷彿迫切想要找到某樣遺失的物品,很明顯,他也想結束這一切。
那一刻,我明白了即使他擁有蜂蜜色澤的雙眼和完勝陽光的溫暖笑容,「還可以的好」對我而言還是不夠好。雙脣觸碰的感受、欲望流動的空乏、重蹈覆轍的頓悟,讓這一切清晰透澈。我又故態復萌,重拾最習慣舒適的老模式,而正是這種熟悉令我裹足不前,我正在做一件我最擅長的事:放棄自我,隨便找一個伴,在某個陽光普照的日子,為了走進某個幾乎零化學反應的對象的心靈和生命,我縮小了自我。我要的不只如此,即使我說不出所以然,但我要尋找的絕對不是過客;而他,非常明顯,也沒有要找老婆的意思。
我從這段短暫戀情中發現,我需要先認識自己,知道我真正想要的是什麼,不管是對自己或對他人的要求都好。為了配合他人而縮小自我的做法已不再適用,默默吞下他人的欲望和故事也只是徒勞,使我無法專心追求真正的目標。
當我們把「不足」套入個人故事的論述,就等於輕易接受了自己的不足。我尋尋覓覓某個可以讓我覺得完整的人,而這不僅令我無法建立信任自己的聲音,也讓我無法相信自己的獨特。里奇蒙之戀讓我認清了一點,那就是孤零零一人總比隨便找個不匹配的人共享空氣來得好。我腦袋清楚地離去,今後我不能再隨便找對象,強迫自己接受他人殘破不足的心力和時間。
幾年後,我又學到一件事,那就是不管身邊有沒有伴,我都可以完整綻放,我可以肯定自我,如今這種想法帶給我力量,而不是讓我感到孤單無依、徬徨不安。人生是不該一個人過,但是為了屬於個人的時刻挪出空間、預留位置也很重要,如此一來,我們就可以不倚賴他人的陪伴與讚美,在人生道路上持續前行。
自我肯定讓我學會重新信任自己,並讓自己完全擔起責任,我明白完整與美好不是他人的義務──這件事只有我自己辦得到。
▲亞麗珊卓.艾里(Alexandra Elle)所著,《在雨之後》,采實文化出版。(圖/采實文化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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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想讓你知道…所謂的完整和足夠根本不存在,我之所以需要肯定,是因為我認為自己天生破碎不全,不知道該如何修補自我,也不確定該如何從混亂狼藉的自我中發現魔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