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國灰姑娘--安娜,她來照顧我家高齡86歲的老人家

作者/范綱皓

我家最近新聘了一位28歲的印尼籍看護,她叫安娜,來照顧我家高齡86歲的老人家。

大學的時候讀藍佩嘉的《跨國灰姑娘》,當時覺得這種跨國情境離我還很遙遠,沒想到幾年後,我就得面對這種「屋簷下的全球化」。我一直期待台灣有一個完整的長期照護,可以好好照顧台灣的老人,只是那一天的到來還很遠,我家阿公自理的能力,已經等不到長期照護的建置就先衰退到無以為繼。

我一直在思考我當初以「不表達意見」作為抗拒聘請外籍看護的原因到底是什麼?這幾天待在家,我想我應該知道了。因為我了解那些「跨國灰姑娘」的處境,所以我其實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個「新的家人」。問題是,很多人不把他們當作家人,把他們當作___(自行填空)。

還記得選舉期間,我到全台灣各地去講解監票時,我都會問來聽課的民眾:「你們是監票人員,看到兒子女兒、孫子孫女推著輪椅帶老人家來投票,可以讓他們一起陪同,那如果是外籍看護,推著輪椅進來,可不可以讓他們一起陪同?」結果大部分的人都說不行,可是其實是可以,因為看護是「準家人」,甚至有些看護比家人還親。看到台灣人對外籍看護的態度,大概就知道他們在台灣的處境可是一點都沒有進步。

我們一個月花了兩萬多元,請她來照顧我的家人,我們應該是雇主關係,可是看護的工作,除了睡覺,幾乎是隨時處於上工狀態,不太能有休息的機會。如果我們希望把他們視入己出,我們到底應該如何像一個老闆一樣,調配她的休息時間,還有勞動內容?

我很在乎外籍看護的勞動內容,像是:「萬一夏天只有幾件衣服,是不是可以請看護幫忙洗?」、「看護可不可以幫忙打掃?」某天,我阿公半夜爬起來上廁所,安娜睡熟了沒有起床,我妹問我:「要不要叫安娜起床,提醒她要扶阿公去上廁所?」我妹害怕萬一我們這群夜貓子回台北工作跟讀書後,會沒人扶阿公。我是這樣想,她是來照顧阿公的,又不是來照顧我們的,她的業務應該就是跟看護有關。如果是煮飯給老人家吃,順便煮給我們吃,我也還尚可接受。我也回答我妹:「沒關係啦!現在就讓她睡,不必叫醒她,明天白天等她醒了,再告訴她就好。」

我們跟她雖然是僱傭關係,可是因為她的到來,減輕了我們在老人照顧上的負擔。這種既是僱傭又是家人的關係,身為需要長期照護服務的台灣人,本來就應該有智慧地去設身處地思考應該如何面對「新家人」的關係。我們總不能希望自己的孩子不要被剝削,卻剝削他人的孩子。但我自己也還在學習如何讓她有尊嚴地待在我家(不過據她的說法,她前面的雇主可是把她剝削得很慘,來到我們家她似乎挺高興的)。僱傭關係是動態的權力關係,付錢的老闆不該是全控的角色,尤其是這種居家照顧工作,應該有很多可以彈性調整與權衡的空間。

她的到來並不是要「完全卸除」台灣人在照顧老人的責任。可是,台灣大部分還是像我家一樣是雙薪家庭,城鄉差距也迫使部分的年輕人某種程度得離開家鄉去找工作。再加上台灣人長期存在「孝親」、「自己的爸媽自己顧」的觀念,這不僅迫使女性犧牲就業,或成為蠟燭兩頭燒的職業婦女,「一定要結婚」也變成穩固不變的成家想像。這時候,老人的照護好像順理成章成為「個別家戶」的責任,你們人民要自己想辦法。所以,外籍看護的出現,反映的是國家福利制度殘破,無法建立完善的長期照護制度、經濟表現不佳,只能向海外尋求成本較為便宜的人力,提供看護服務。這剛好也反映出台灣長期照護制度為何遲遲無法產生的原因,問題出在財務。政府一直沒有辦法找到穩定且永續的財務來源可以用在長期照護制度(台灣的財務問題真是各項改革的障礙,像是健保大洞、國民年金的問題、教育支出的大部分竟然是支付全國老師的退休金,各種財務赤字,讓我覺得這個國家真是要完蛋了)。

不過,按照台灣的現實,我覺得「在地老化」、「多元管道」、「連結社區資源」、「優先提供居家支持服務」至少還是我們對長照制度的共識。我昨天還在亂想,現在年輕人高房價,連大學生的房租也都高得嚇人,是不是可以媒合有志的年輕人,住進獨居或兒女無暇照顧但行動尚可自主的老人家裡年輕人不須付租金,雇主也不須付費用。如此也不必去斟酌「照顧者」的工作量與勞動時數,也不會卸除兒女照顧的責任,而能夠維持比較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不必用金錢來異化照顧者。不過,這只是隨便想想。

總之,我很擔憂台灣的財政跟長照制度呀,各種擔憂。

●作者范綱皓,台灣大學建築與城鄉所畢業、青年聯合陣線發起人、自由作家。差一年就成為90後,而感到遺憾。喜歡在網路上寫寫時事評論,不喜歡被說是文青,比較想被說是酸青。以上言論不代表本報立場。ET論壇歡迎網友參與,投稿請寄editor@ettoday.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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