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瑋/與思想史家林毓生的對話(一): 「我比慢」

我們想讓你知道…中央研究院院士、思想史家林毓生教授近年來不幸罹患失智症,但在美國丹佛市療養順利妥善,並且避開一劫,非常值得慶幸。這是本文作者專程前往探視之後百忙之中寫下來的對話錄,分五篇連載,也是近年林毓生唯一完整發表的談話,其中對於當前思想和法治共和前途以及人類再度遭到奴役的可能性,表達了沉重的憂慮。

▲2008年5月李歐梵教授夫婦(左一和左二)在香港九龍介绍林毓生(中)和作者(右一)認識。(圖/周天瑋提供)

● 周天瑋/美國金融與國際投資律師,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法學博士,曾任北京大學光華管理學院和復旦大學法學院訪問教授,曾從事華爾街和香港業務,目前在美國大型跨國律師事務所擔任律師,並為三家台北媒體撰寫評論。

中央研究院院士林毓生教授是當代極為罕見而寶貴的思想史家,他嚴謹銳利,洞察精微,跨學科而見人所未見,言人所未言。我私淑多年,細品其論述與治學精神而獲益匪淺。

2008年5月26日,與他同為中央研究院院士的李歐梵教授,在香港九龍很正式地應我所求,約我和林先生夫婦餐敘,介紹認識。林先生在見我之前,讀了我轉為求教的書:《蘇格拉底與孟子的虛擬對話:建構法治理想國》,見面便讓我知道,他肯定這本書。那天暢敘因緣,賓主盡歡。會面後李歐梵教授一邊乘著扶梯上地鐵站,一邊和我說,他認識林毓生先生這麼多年,凡是和林見面的人,沒有作品不遭到他率直批評幾乎到一無是處的,你們能夠相談融洽,是難得的例外。

海耶克高舉的火炬

我很僥倖。也許是由於這層特殊的投契,我和林教授一直保持很難得的忘年之誼,後來在上海、杭州和臺北,我都一直把握機會當面討教,在美國也通電話。他曾經特別到上海陸家嘴舍下小聚,吃過一碗江南餛飩;我專程到中國美術學院聽他演講,也讓他在杭州西湖畔請了一頓便餐;我們很巧都喜歡台北福華大飯店的蓬萊邨台菜。

做為近現代中國思想史家,林先生同時在西方文化思想以及社會科學擁有深厚的背景和洞察。我因為從社會科學進入史學與哲學,對國學、法哲學以及比較法學下過若干程度的苦功,所以而有幸切入彼此的共同語言並得其青睞。我和他的背景十分不同,可回憶起來,似乎是從大學時期一點一滴步步累積而最終都聚焦在自由與法治這個由上個世紀主要的思想家海耶克(F.A.Hayek)(或譯為哈耶克)重新高舉的火炬底下,而雙雙深受感動。

「在所有的時代裏,自由的真誠友人,向來是很少的。」海耶克在著作中時常引用這句艾克頓公爵(Lord Acton)的名言。林毓生喜而轉述,發人深省。

去年夏天我特別去丹佛市探望,林毓生因為罹患失智症,當時已經從威斯康辛州麥迪遜校區遷居,入住了女兒家附近的名稱是貝爾佛(Balfour)河岸公園療養院,他的妻子宋祖錦女士悉心照料,但是生活必須由專業護理攙扶打理。

8月9日,我從洛杉磯去兩天,到貝爾佛看了他三回,每回都不能夠超過兩小時。林的精神好,但不能長談,必須多休息。他往事記得很清楚,可是對新近時事,雖然很關懷,可不太能如以往保持高度涉獵。最主要的困難是,他行動不便,必須靠輪椅,而每從座椅換到輪椅,或從輪椅換回座椅,因為患病而功能不靈活,十分費事。

▲美國丹佛市貝爾佛河岸公園療養院。(圖/周天瑋提供)

今年美國COVID-19疫情嚴重,特別是在療養院擴散很快,令人擔心。很幸運的,是恰好在二月間疫情大爆發前,林教授才剛剛由於病情需要而轉診到一家丹佛市服務更齊全的療養院。這家療養院雖然也有老人遭到感染,但迅速進行隔離。林先生出現感冒發燒的癥狀,也被列入隔離,院方妥善照料,大約兩個星期便隔離解除。他目前每週有兩次到三次能夠和他的老伴在院內見面,但是失智症已經令他不能十分理解當下周遭發生的事情。

說到這裡,我不禁慶幸去年夏天及時去看他,如果當時耽誤一下,今天能不能做這樣的比較深入的探訪和談話,並留下歷史記錄,就沒有把握了。

轉診幸運避開一劫

今年86歲高齡的林毓生出身於臺灣大學歷史系,得到美國芝加哥大學社會思想委員會哲學博士,在哈佛大學做博士後研究,從1994年起便擔任中央研究院院士。他是美國威斯康辛大學麥迪遜校區歷史系榮譽教授,著作有:The Crisis of Chinese Consciousness: Radical Antitraditionalism in the May Fourth Era(中譯為《中國意識的危機: 「五四」時期激烈的反傳統主義》,並有日、韓文等譯本)、《思想與人物》、《政治秩序與多元社會》、《理念與實踐》、《中國傳統的創造性轉化》,以及去年六月才在臺北聯經出版的《中國激進思潮的起源與後果》等極有份量的著述。

思想史不是詩歌,不是一個教人感動的學問,但是讀林先生的著作,久而久之,能夠讓人感受到他深藏在內在底蘊中的那一份熱情與冷靜,彼此相互激盪而相得益彰,在知性的饗宴中可以從而品嚐出理念與價值的醇美。

有一回我在讀他的作品的同時巧合地也在聆聽蕭邦第二號鋼琴協奏曲的第二樂章,而意外地感受到兩個作品之間奇妙的契合。那是一首不妨可以主觀演繹為屬於思想家內心世界的樂曲,深邃雋永而跌宕起伏。思想家的節奏也恰恰如同這一首曲子為小慢板,這使我聯想到了林毓生治學的一大堅持:「比慢,不比快」,是為一絕,是為對知識嚴肅的好奇心,是為「有所不為」,是為深思的專注,令人尊敬。

對一個思想家而言,這一首鋼琴協奏曲第二樂章的演奏版本,我最欣賞的是著名鋼琴家波格雷里奇(Ivo Pogorelich)與芝加哥交響樂團的合作。他對這個小慢板樂章的詮釋用了10:03分鐘,他的技巧與表現手法都比較獨特。另一位著名鋼琴家艾希克納茲(Vladimir Ashkenazy)的演出有過9:09分鐘;波格雷里奇較慢,但是卻更為陽剛而果決。當今鋼琴女王阿格里奇(Martha Argerich)的版本只用了8:43分鐘,速度較快,而且語言浪漫一些。

三者不分高下,但是我無意中選擇了速度最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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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天瑋專欄

周天瑋專欄 周天瑋

專欄作家,美國金融與國際投資律師,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法學博士,曾擔任北京大學光華管理學院和復旦大學法學院訪問教授,著作有《法治理想國:蘇格拉底與孟子的虛擬對話》,在中西哲學與東西方比較課題別有心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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