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越來越傾向政治只剩下胡說八道的一張嘴的今日世界,或許重新閱讀與思考歐威爾,可以振聾發聵?(示意圖/達志影像/美聯社)
●彭怡平 Yi-ping PONG/台大歷史系畢業,法國巴黎索爾邦大學造型藝術所電影電視系博士,專攻劇本、紀錄片拍攝與電影藝術的研究。通曉法、日、英、德、拉丁文。《風雅堂》藝術總監。著有十餘本攝影文學及藝術專書。多次應邀在國際舉辦個展。為文化部、國藝會、台北市文化局獎助藝術家。從事跨領域的藝術創作,兼具藝術家、攝影家、作家、策展人、紀錄片導演等多重身份。最新代表作《這才是法國》
二十世紀中,歐威爾於二十世紀中葉分就俄國革命神話的幻滅以及獨裁政體形成的社會條件、獨裁政治統治下的生活樣貌,寫下兩本小說《動物農莊》與《一九八四》。歐威爾並於《一九八四》出版後表示,書中所寫的獨裁社會未必會出現,然而,與書中某些類似的事可能會發生。法國《觀點雜誌》(註一) 於2018年以「當代最有用的思想者」,推崇歐威爾為解放人類思想的作家。
▲喬治•歐威爾的《1984》及《動物農莊》, 是刻畫烏托邦式極權社會的扛鼎之作。(圖/翻攝自網路)
活生生的人而不是意識形態下的產物
比利時漢學家李克曼提到歐威爾與史蒂芬‧史賓德(註二) ,曾說了這麼一個故事:「被歐威爾以『沙龍的布爾什維克』、『詩意的男同志』等字眼嘲諷的史蒂芬‧史賓德,與歐威爾第一次見面後,卻成為莫逆之交。為此,史蒂芬‧史賓德問歐威爾:『我們之間對很多事的看法截然不同,為何仍能做朋友?』歐威爾回答:『儘管我們之間存在著歧異,認識你後,也發現你也並不好相處,我仍舊必須改變我對你的態度。理由很簡單──我發現站在我眼前的,是一位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而不再是被某種意識形態歪曲的符號。』」
另外一則軼事則被歐威爾寫在那本《向加泰隆尼亞致敬》裡。他說道:「在西班牙內戰前線時,我遇見一位敵軍從壕溝裡冒出來,手還抓著他的褲子,我克制殺死他的念頭……為什麼?因為,我發現,原本我以為來此是為了向『法西斯主義者』開槍。但,連褲子都正要掉落在地的男人,怎會是法西斯主義者?顯然的,他是一如你我的人,同樣的生物,我再也無法感到一丁點兒想要殺死他的念頭。」
也因為如此,即使在最激烈的戰爭中,歐威爾仍舊保持著他對於意識形態懷疑的態度。因為,意識形態殺死一切的可能。他總是維持著高度的自覺,並且對一切施加於個人腦海裡的正統思想感到噁心。
挑戰自我與破除偏見
同樣反極權的作者克里斯多福‧希鈞斯則回歸到歐威爾出生的年代與其成長的社會環境,認為歐威爾不但是位反極權主義的鬥士,更是位實踐人道主義的行動者。
歐威爾必須面對與破除自己因教育與社會環境而形塑的種種成見──對於貧窮者先入為主的偏見、身為大英不列顛帝國的子民,白人至上優越論主張的繼承者,對有色人種的深刻歧視與厭惡、在他早期的文章中不時出現反猶的言論與思想、面對女性時顯得笨拙與不自在、寄宿學校生活的那段期間,面對男同性戀者的複雜情愫等。
▲英國傳奇作家歐威爾,著有《動物農莊》和《一九八四》等書。(圖/翻攝自維基百科)
大自然是最好的學校
然而,一如李克曼於《無用堂文存》中言:「或許因為歐威爾對於大自然的深愛,使得歐威爾的心靈一如孩童般充滿活力,對天地萬物懷抱著無窮無盡的好奇。」我也同樣的深信,當我們保留了孩童時期對於樹木、魚、蝴蝶、蟾蜍等生命的興味,或許,我們因而得以享有一個較為平靜與智慧的生活。
終其一生,歐威爾堅定地反抗宗教教義、與庶民並肩作戰。基本上,他繼承了法國的啟蒙運動思想中伏爾泰對於宗教乃迷信與反科學,教會則是不誠實與愚昧的看法。然而,在面對聖人時,歐威爾則與莊子胠篋的「聖人不死、大盜不止」與老子《道德經》中的第十八章「大道廢,有仁義」的思想相通。
他以甘地為例,說道:「無須懷疑煙與酒是聖人必須遠離的。然而,宗教與聖人也是人們必須遠離的。因為,身為人,在生命走到終點前,我們的工作別無其它,就是讓生命值得生活在我們唯一擁有的地球上。」
不懂庶民的左派精英
哪些價值是可以讓生命得以好好地生活在這個我們唯一擁有的地球上的?歐威爾除了提出對於自由的捍衛,這自由,又與政治立場為保守或者前衛毫無關聯。歐威爾認為,真正的區隔在於專制與自由意志論者。於1938年致友人的一封信中,他特別提出他對於「精英」的不信任。「樂於被『主義』中的黨派邏輯和意識形態所陶醉。」他寫道,並強烈地抨擊左翼,尤其是左翼的知識分子:「這些精英完全忽略現實,這讓我感到噁心。」
歐威爾對左翼知識分子的批判,正是二戰結束三十年後的法國社會現況──精英中,不少人出身優渥的布爾喬亞階級,與社會大眾間存在著鴻溝,被法國大眾嘲諷為「資產階級左派」。
針對此,他特別倡導人類社會的共通價值,如誠實、樸實、慷慨、尊嚴、斯多葛主義等。這些合乎人情義理的行為,在尋常老百姓的身上不時可見,卻在擁有政治權力的人身上往往看到的是猥褻。
粗鄙且缺乏意象的政治語言
不過,歐威爾在所有對抗極權主義與獨裁政治的思想中,最重視的卻是語言。當代的政治語言既醜陋又缺乏精確性、充斥著惡意的轉折,既無生命性且擅於模仿成為歐威爾《一九八四》裡的主軸。他認為:「如果思想曲解了語言,語言也同樣地可使思想摻雜訛誤。」這可由當代政治語言中充斥著陰暗、枯燥乏味的重覆,並且在浮誇的面具後,往往是通篇成牘的謊言以及脫離現實的思想裡可見。
歐威爾成為當代政治中最具啟發以及影響力的思想家與小說家,不僅在於他的文字均出自親身的生活閱歷以及深入實境的長期觀察,更在於他始終不向任何烏托邦神話低頭;務實與理性,自始至終站在人道的基礎上看待問題,而非以華而不實的意識形態來塞滿我們的腦子。在越來越傾向政治只剩下胡說八道的一張嘴的今日世界,或許,重新閱讀與思考歐威爾,可以振聾發聵?
註一:Le Point是1972年9月1日創刊,總部位於巴黎的法國政治和新聞周刊。發行量約42萬份。
註二:英國詩人,小說家和散文家。主在抨擊社會不公以及階級鬥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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