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愛玲。(圖/翻攝自維基百科,下同)
● 蔡詩萍/前《聯合晚報》總主筆、資深媒體人
讀張愛玲1943、1944這兩年的小說,或散文,讀著讀著,我常常會移開視線,微微翹首,往遙遠的那個年代,遙想著:到底是哪些人,在那圍城裡,讀著張愛玲的文字呢?
1943、1944,太平洋戰爭已經爆發,日本偷襲珍珠港,讓自己東西戰線開打,漸漸顯露力有未逮的敗象。
越是如此,對淪陷區的控制,越趨嚴密。
文字檢查,是可以想見的控制。
官方宣傳品,沒什麼好看的。那時最先進的媒介,無疑是廣播(張愛玲的小說裡稱「無線電」),但肯定也是管制很嚴的。
雜誌呢,茶餘飯後,沒事翻翻,看看閒雜文章,打發時光,應該是上海市民,尤其是,有點知識程度的上海市民,百無聊賴最仰賴的娛樂了。
當時的雜誌,跟多年後,在影音媒體衝擊下,雜誌必須走分眾路線,以專門化、功能性為訴求,有著很明顯的差異。
當時的雜誌,還真的是「雜」而「誌」之,以市民品味為品味。
張愛玲的小說,兼具古典文學如《紅樓夢》等的傳統,又深受鴛鴦蝴蝶派的影響,能在淪陷區上海人的市場中,打出一條血路,除了時空條件外,上海人的品味,應該也是一項重要因素。
我們很容易被「淪陷區上海」這個特定名詞,限定了我們對那時期上海人的生活樣貌的理解。
沒錯,那當然是日寇統治,汪偽政權當走狗做打手的時代,左右兩翼文化人全部禁聲。
但,上海人不會不想閱讀,不會不想思索,但他們在無法「自由思索」的情況下,怎麼辦?
顏濱,這位很一般般的上海淪陷區市民,在他純樸的日記,《我的上海淪陷生活1942-45》,為我們大致勾勒了,一般市民的生活感觸:在乎物價的波動,在乎工作的有無,在乎不確定的時代裡日常的安頓,在乎戰火陰影下自己的未來,在乎周遭人際關係的好壞。他們也會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們也會男女相約郊外走走,市內聚餐閒話八卦。並不會因為是淪陷區,一切日常都停擺!
不會因為是淪陷區,於是日常一切都停擺。
了解這,理解這,便明白為何張愛玲的文字,在那個獨特的時空條件下,如此具有吸引力了。
張愛玲自己說過:「上海人是傳統的中國人加上近代高壓生活的磨煉。新舊文化種種畸形產物的交流,結果也許是不甚健康的,但是這裡有一種奇異的智慧。」
傳統中國人,加上近代高壓生活,再加上日本嚴密監控,上海文壇怎麼找出路?
張愛玲顯然給了一個答案。
這奇異的智慧,首先是,一種奇異的幽默感。
那可真是「傳統」加「高壓生活」的綜合體。而且還要躲過日本統治者的檢查。
我們試以<傾城之戀>為例吧。
日本攻陷香港,何等茲事體大!
但張愛玲卻幽幽的,不帶褒貶的,只談一個女人因為整個城市的陷落,而守住了自己的情人,進而在亂世中,攜手買菜,結婚登記,有了自己的烽火家庭!
日本人,汪偽政權,要怎麼檢查這篇小說?
總不能說連戀愛也不成全人家吧!
但,日本侵略香港,巧妙的在張愛玲小說裡成為事實,可是張愛玲卻又讓小女人的小幸福,掩蓋了大時代的主旋律。我們在欽佩她的小說魅力時,亦不免有點尷尬,時代碾壓這麼巨大,但小日子的確幸,又是如此的市民渴望。
個人的日常期待,與時代的巨輪差距如此之大,這若非有一些些幽默感,有一些些不甚健康但頗為奇異的智慧,是很難熬過的!
我們如果只從時代的標籤,大而化之去理解,是很難明白當時淪陷區的小市民心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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