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藍弋丰／專欄作家、台大醫學系畢業
有關疫苗的各種奇聞層出不窮，尤其是當紅的mRNA疫苗，先是謠言傳說「打了會基因改造」，指揮中心還得出來澄清，接著更炫的謠言出籠，稱莫德納疫苗打了以後，手臂會能吸叉子湯匙，成為「萬磁王」，這種笑話等級的謠言，台灣竟然動用各大媒體記者煞有介事的做「新聞」，反倒是一般民眾比媒體還專業，大多知道這是戲謔把戲，不過只是手臂發汗黏著罷了，許多網友彼此互傳手臂吸湯匙成功或失敗的照片，苦中作樂一番。
▲針對輿論稱施打莫德納疫苗將成為「萬磁王」與「基因改造」者，指揮中心則做出澄清。（圖／路透）
雖然多數人都知道打疫苗不會變成「萬磁王」了，但是還是有一些民眾對「基因改造」有疑慮，說起來，這應該是生醫基礎教育失敗的結果，指揮中心特別說明：「mRNA並不會進入細胞核，不會以任何方式改變人體的DNA，或與DNA產生交互作用。」不過這樣的說明對一般人來說可能有說明跟沒有說明一樣。
生醫領域為何最容易謠言、騙局滿天飛，或許跟生醫名詞總是高深莫測有關，DNA大部分人還聽過，RNA一般民眾就霧煞煞了，又多了一個小寫m又是什麼呢？翻譯成中文，還更糟糕，「去氧核醣核酸」、「核糖核酸」、「信使核糖核酸」，簡直像念經一樣，難怪很難理解。
細胞如何製造蛋白質？
要了解DNA、mRNA，也就是從細胞是怎麼製造蛋白質來講起。
許多生醫名詞的中文翻譯，讓明明很簡單的概念看起來好像超艱難高深，其中一個例子就是「胜肽」，好像什麼很了不起的東西，其實，英文原文來自希臘文的消化的意思，也就是蛋白質消化到一半產生的碎片，其實應該稱為「蛋白質碎片」，這樣可就直覺了，蛋白質當然比碎片來得結構更複雜功能更強大。聽到蛋白質，一般人覺得沒什麼了不起，聽到「胜肽」，反而肅然起敬，這真是天大的誤會。
▲DNA。（圖／取自免費圖庫Pixabay）
要理解蛋白質的組成，最好的方式就是當作樂高積木。蛋白質是由胺基酸所組成的，人體主要使用的共20種，胺基酸就相當於單獨一塊樂高積木，有20種積木，一塊塊接起來可組合成各種不同的樣貌，如果兩個積木組起來，就叫「二肽」、三個叫「三肽」，20個以下都叫「寡肽」，20個以上就叫「多肽」，這些都統稱為「胜肽」，名字乍看來很高深，其實不過就像是，小朋友剛開始玩樂高，拚不了太大作品的小型組合成品。
50個以上，就叫蛋白質。
樂高積木玩成精的高手，會用一些特殊拼法，讓積木拼成的部位可以扭轉折疊，變成各種奇妙的形狀或有特殊功能。蛋白質也是，會多級摺疊成複雜的形狀，因而在身體中能發揮特殊功能。不過，跟樂高積木不同的一點是，蛋白質都是先做成一條長鏈，之後再摺疊起來成為所需的形狀。
不同的蛋白質執行不同的功能，而不同的胺基酸的順序組成不同的蛋白質，於是，這個胺基酸的排列順序，也就等同於人體這個生物機器的「程式碼」。
這個程式碼的數位資料儲存在哪裡呢？一般人都知道，基因存在DNA。電腦程式碼是用0跟1為位元，8位元組成一個位元組。DNA則是用4種分子當「位元」，每三個「位元」排列組成一個「位元組」，可決定一個胺基酸，DNA就以這樣的方式紀錄製造蛋白質的藍圖。
DNA常被稱為染色體，不過其實只有細胞要分裂的時候，DNA才會聚集纏繞起來組成染色體，平時分布在細胞核裡，稱為染色質，其分子結構，就是生物實驗室裡頭的「雙股螺旋」模型，好像一座看似永無止境的螺旋梯，一長條不斷延長下去。我們人類屬於真核生物，DNA包在細胞核裡頭，這樣一長條線，不會跑出細胞核，那基因要如何執行呢？
DNA就好比重要的設計原稿，保存在特別安全的銀行金庫裡頭，沒事不會拿出來，要使用設計稿的時候，是從金庫內抄錄一份抄本，把抄本拿出來用，正本永遠放在銀行金庫內。
抄錄抄本的過程，就叫做「轉錄」，抄錄出來的抄本，就是mRNA，英文原意是抄錄了DNA上的訊息的RNA，中文翻成「信使核醣核酸」讓人摸不著頭腦，其實就說是「抄本RNA」就一目瞭然了。
DNA的D，就是「脫氧」的意思，核糖是一種5個碳原子的糖，第二個碳原子上，本來接著一個氧原子再接氫原子，稱為「羥基」，又是看來很高深，其實就是氫氧基的意思。若是核糖第二個碳原子上的氫氧基，少掉中間的氧原子，直接接上氫，那就是脫氧核糖。
由於氫氧基很容易產生化學反應，造成以核糖為基礎的RNA較容易水解，所以生物演化上為了保證基因穩定，寧可多花點力氣，拔掉一個氧，用脫氧核糖製成的DNA來記錄重要的生命設計稿。
▲指揮中心表示，mRNA「不會以任何方式改變人體的DNA」。（圖／指揮中心提供）
此外，通常DNA是雙股，可以互相穩定，也可彼此驗證，RNA通常是單股，容易出錯。所以從DNA和RNA的特性就知道為何DNA用來鎖在保險室裡，也就是細胞核中，RNA用來當工作用的抄本。
要把DNA抄寫到RNA上，需要抄寫員，這個抄寫員叫做RNA聚合酶，專門把DNA的兩股從中間需要的地方打開，用其中一股當模板，一個一個分子對上去，抄出一條RNA。
這條初始的RNA，還要經過剪接修飾，加上頭尾，才能成為正式的有效抄本，mRNA，從細胞核的核孔傳出去，來到細胞質。
核孔並不是一個單純的洞，核孔複合體可以想成銀行金庫的金庫門，有層層機制控制進出，不是可以隨意出入，所以mRNA只能通過核孔出細胞核，卻不會逆流回來，這就是指揮中心說「mRNA並不會進入細胞核」的基本原因。
另一方面，人體的抄寫員只會專門從DNA抄成RNA，沒辦法從RNA抄回DNA，這也就是指揮中心之所以說mRNA「不會以任何方式改變人體的DNA，或與DNA產生交互作用。」
mRNA無法改變人體基因
既然有這樣的安全機制，那很多科學家說，自古以來人類的基因有很多病毒嵌入，又是怎麼回事？這是因為病毒中有一種特別的種類，稱為「反轉錄病毒」，這類病毒就像駭客，專門破解安全機制，自己攜帶「反轉錄酶」基因，也就是專門把RNA轉抄成DNA的逆向抄寫員，寫成DNA後，偷渡進入核孔，如此才可能把病毒的基因插入人體的基因。
最有名的反轉錄病毒，就是愛滋病的人類免疫缺陷病毒（HIV）。
但是新冠病毒只是普通RNA病毒，mRNA疫苗更連病毒都不是，只是製造病毒身上一小部分蛋白質的片段mRNA，所以沒有這種駭客功能，人體之中沒有自己準備逆向抄寫員，所以RNA沒有辦法回抄成DNA，也沒有插入DNA、改變基因的可能性。
當mRNA來到細胞質，就會找上核糖體，可以視為是蛋白質生產工廠，工廠裡頭的勞工，會照著mRNA上的設計藍圖，每三個碼決定一個胺基酸，照順序一個一個接上胺基酸，之後再摺疊成形，這個過程叫做「轉譯」，最終完成蛋白質，送到身體需要的地方去。
▲新冠病毒。（圖／取自免費圖庫Pixabay）
前面說過遺傳密碼的「位元」是4種分子決定，這些分子接在核糖上，稱為鹼基，中文名稱又是讓人頭痛，DNA中的4種是胞嘧啶（C）、鳥嘌呤（G）、腺嘌呤（A）、胸腺嘧啶（T）；RNA之中，胸腺嘧啶改為尿嘧啶（U）。
「嘌呤」看來也是個外星名詞，其實就是痛風病人說「普林」不能吃太多的「普林」，是同個東西，只是中文翻譯不同而已。在此就不用繞口的中文譯名了，直接用代號稱呼。DNA由A、T、G、C組成。RNA由A、U、G、C組成。
前面說3個碼決定一個胺基酸，譬如UUU、UUC都是對應苯丙胺酸，AAA、AAG則是對應離胺酸。mRNA除了攜帶這些遺傳密碼，開頭還要加個帽子，一個修飾過的G，用來避免mRNA遭分解；結尾通常還會加上數百個A的長尾巴。
長長的A尾巴，是用來保護mRNA，隨著時間，A尾巴會被越切越短，最後切到沒有了，mRNA就會被從尾端分解掉了。另外頭上的帽子也可能被摘掉，使得mRNA從頭遭分解掉。
細胞想製造一批蛋白質，到底如何決定數量多少呢？可以用mRNA水解的時間來控制，例如，尾巴的A加越長，mRNA就能存在越久，就能在核糖體做出越多的蛋白質。
▲全台各地持續接種疫苗中。（圖／高雄市政府）
這個機制很重要，mRNA如果一下子就水解掉，那想做同樣的蛋白質得整天一直製造mRNA，會浪費很多力氣；mRNA如果做出來都不會水解，那核糖體這個蛋白質工廠很快就會塞滿「訂單」，而已經足夠的蛋白質還製造個不停，會天下大亂。
所以從這邊就能了解，作為抄本，必須能用完就丟，這也就是為何使用容易水解的RNA的原因。由此可知，mRNA有一定的壽命，時間久了，就會自然分解掉。
mRNA疫苗，是用外來的mRNA，偷渡進入細胞質，找上細胞的核糖體，借用工廠，來製造我們想要的蛋白質──病毒外殼上的棘蛋白──好讓免疫系統辨認。
前面說過，mRNA無法逆向進入細胞核，人體也沒有反轉錄功能，所以不可能插入DNA造成基因改變讓你變成變種人。有人到此還是擔心，mRNA就算沒進入DNA，但是一直存在於細胞質要核糖體做外來蛋白質，不也等於改變細胞了嗎？
▲X教授、萬磁王友情濃厚。（圖／《X戰警：第一戰》劇照）
這也不用擔心，因為mRNA有一定壽命，久了就水解掉了。此外，疫苗就是要讓身體產生免疫反應，免疫系統認得了病毒外殼的棘蛋白以後，不是只產生抗體就了事，抗體的真正最重要作用，是要引導後續的免疫反應，去殺死被病毒感染的細胞，才能斷根。
很顯然的，當身體成功辨認出棘蛋白，產生免疫反應之後，可憐無辜被疫苗偷渡mRNA來產生蛋白質的細胞，也因此會被免疫系統給打死，這就是為何打疫苗會有發燒、全身痠痛等等的副作用。
所以mRNA疫苗的mRNA是沒辦法長久存在人體中的──只要打一次就永久有效？才沒有那種好事──要成為變種人真的沒那麼容易，安心打疫苗吧！至於超級英雄夢，還是用手臂黏湯匙，自娛娛人幻想一下自己是「萬磁王」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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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想讓你知道…疫苗就是要讓身體產生免疫反應，免疫系統認得了病毒外殼的棘蛋白以後，不是只產生抗體就了事，抗體的真正最重要作用，是要引導後續的免疫反應，去殺死被病毒感染的細胞，才能斷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