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歐關係近年來愈發緊張，表面上是貿易逆差的擴大，深層則是全球產業分工與地緣政治的交錯。（圖／達志影像／美聯社）
●林建甫／中信金融管理學院講座教授、台大經濟系名譽教授
法國總統馬克宏訪中回法後的「變臉」引發爭議。在北京，他展現合作姿態，強調中歐需要重新平衡貿易關係；回到巴黎，他則警告若中國不縮減逆差，歐盟可能加徵關稅。這是典型的外交策略，「內外有別」的表演，既是談判籌碼，也是政治生存之道。
中歐關係近年來愈發緊張，表面上是貿易逆差的擴大，深層則是全球產業分工與地緣政治的交錯。歐洲抱怨中國商品大量湧入，衝擊本地產業；中國則反駁歐洲企業在中國市場獲利甚豐，逆差並不代表中國佔盡便宜。這場爭論既是經濟數據的拉鋸，也襯墊出馬克宏訪中後的「變臉」行動。
逆差的結構性困境
歐洲對中國的逆差並非偶然，而是全球供應鏈分工的必然結果。中國憑藉龐大的生產力、完整的供應鏈與低成本優勢，成為世界工廠。歐洲在紡織、家電、電子零件等領域早已外移，缺乏本地生產能力，只能依賴中國進口。這種結構性空洞化，使得歐洲在貨物貿易上長期處於劣勢。
更深一層來看，逆差也反映出歐洲產業政策的不足。歐洲雖然在高端技術領域仍具優勢，但在中低端製造業的競爭力早已喪失。這導致歐洲在面對中國出口時，缺乏有效的替代方案。即便歐盟提出「去風險化」戰略，試圖分散供應鏈，但短期內難以找到能取代中國的生產基地。這種結構性困境，使得逆差不僅是經濟問題，更是戰略依賴的象徵。
企業獲利與數據落差
逆差並不等於歐洲全面受損。歐洲企業在中國市場獲利龐大，汽車、奢侈品、醫療設備、金融服務等領域皆有亮眼表現。歐盟在服務貿易上甚至一直保持順差，2024年達到五百億歐元。
許多歐洲企業在中國設廠生產，再出口回歐洲，帳面上形成「中國順差、歐洲利潤」的格局。這種數據與現實的落差，正是中歐矛盾的核心：政府抱怨逆差，企業卻依賴中國市場。
這種矛盾在德國尤為明顯。德國汽車產業高度依賴中國市場，BMW、Mercedes-Benz 與 Volkswagen 在中國的銷售占比超過全球三分之一。若歐盟採取強硬措施，德國企業可能首當其衝。
這也解釋了為何德國政府在對華政策上常常顯得「搖擺」：一方面需要回應歐盟的政治壓力，另一方面又不能忽視企業的利益。這種數據與現實的落差，使得歐洲政策難以一致，成為中歐矛盾的另一層結構性困境。
▼許多歐洲企業在中國設廠生產，再出口回歐洲，帳面上形成「中國順差、歐洲利潤」的格局。這種數據與現實的落差，正是中歐矛盾的核心：政府抱怨逆差，企業卻依賴中國市場。（圖／CFP）
中國的「叫屈」 自由貿易論述
面對歐洲的批評，中國並非被動承受，而是積極「叫屈」。中國強調歐洲企業在華獲利龐大，逆差並不代表中國佔便宜。中國出口新能源車、光伏產品，是因為歐洲市場需求旺盛，並非不公平競爭。中國批評歐盟的調查與潛在關稅措施帶有保護主義色彩，違背自由貿易原則。
更重要的是，中國認為歐洲的強硬舉措是受美國影響，而非真正基於歐洲利益。這種論述既是外交策略，也是輿論戰的一部分。
中國的「想買卻買不到」更凸顯委屈。中國在高端技術與設備上受到限制，尤其是半導體與軍民兩用技術。中國視此為西方遏制中國科技崛起的手段，而非市場行為。於是，中國在國際場合塑造自己是自由貿易的受害者，藉此爭取支持。
這種「叫屈」並非單純抱怨，而是一種戰略回應：在數據上指出歐洲企業在華獲利，削弱歐洲「逆差受害者」的論述；在道德上訴求自由貿易，反擊歐洲的保護主義；在政治上暗示歐洲是「被美國推著走」，試圖分化歐美陣線。
因此中國的「叫屈」策略還有另一層意涵：它試圖將歐洲塑造成「被美國操控」的角色，藉此分化跨大西洋陣線。這種論述在國際輿論場上頗具效果，因為歐洲內部確實存在對美國政策的質疑。
中國藉由強調自身在自由貿易上的「受害者」形象，不僅削弱歐洲的道德優勢，也為自身爭取更多支持。這種策略雖然難以改變歐洲的政策走向，但卻能在輿論上製造壓力，讓歐洲領導人不得不在強硬與務實之間反覆調整。
制度化合作 德國的務實轉向
中歐矛盾短期難以消除，但並非無解。首先，市場開放是關鍵。中國若能進一步降低外資限制，允許更多歐洲商品與服務進入市場，將有助於縮小逆差。歐洲則需承認中國在新能源與太陽能光電領域的競爭力，避免過度依賴關稅保護。
其次，公平競爭機制必須建立。雙方可透過透明化補貼政策、加強知識產權保護，減少市場扭曲。再者，制度化對話不可或缺。中歐峰會雖然分歧嚴重，但雙方同意持續透過高層會談處理摩擦，並在氣候變化、綠能、稀土供應等領域尋求共識。
德國的角色在此尤為重要。馬克宏訪華後，德國展現出「追趕」姿態，外交部長瓦德富爾於12月完成訪問，顯示德國在歐盟內部扮演務實調和角色。德國政府雖然在政治上支持歐盟的「去風險化」戰略，但在經濟上仍強調合作，尤其是汽車與製造業的利益。
這種務實轉向，既是對企業壓力的回應，也是對歐盟內部分歧的平衡。若德國能在制度化合作中扮演橋樑角色，或許能為中歐關係找到新的突破口。
結論與前瞻
中歐矛盾的核心在於「數據逆差」與「利益依賴」的落差，政治與經濟之間的張力使得政策難以一致。歐洲民眾若長期接受「中國威脅論」，將更傾向支持保護主義；中國民眾若持續聽到「西方遏制論」，則更難接受合作。
這種互相強化的政治敘事，可能使中歐矛盾陷入惡性循環。唯有雙方在政治表演之外，建立透明化與制度化的合作機制，才能逐步化解矛盾。
未來，中歐關係將持續在合作與對抗之間擺盪。短期內，逆差難以縮小，歐洲可能加強調查與關稅措施，中國則會加大對外宣傳以反擊。長期而言，唯有透過制度化合作、透明化補貼政策與市場開放，才能逐步緩解矛盾。
德國的務實姿態或許能成為歐盟內部的平衡力量，推動中歐在綠能、氣候與科技合作上尋求突破。中歐關係的前景不在於單方讓步，而在於找到新的平衡點，將經濟競爭轉化為制度化合作的契機。
▼德國的務實姿態或許能成為歐盟內部的平衡力量，推動中歐在綠能、氣候與科技合作上尋求突破。（圖／路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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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想讓你知道…歐洲領導人在國內展現強硬，以回應民意；在國際場合則保持務實，以維護企業利益。中國則在國內強調「西方打壓」，在國際上塑造「自由貿易受害者」形象。這種雙重表演雖能短期維持政治平衡，但長期可能加劇彼此的不信任。